情缘广交会 (长篇小说连载12)
时间: 2024-4-29 10:17 发布者: 中国老龄网 查看: 370 回复: 1
原创 佳贝
憨叔对带丁悦花到广州酿成大祸十分自责,回到香港后闷闷不乐;还担心受牵连不敢再去内地进货。丁记行只出不进,存货日益减少。此时,丁李氏因女儿丁悦花被广州警察抓捕失去生活来源大闹丁记行,责怪憨叔不管好表妹。憨叔百口难辩,正一筹莫展之时,李文燕突然来到丁记行。憨叔得知详情大喊:“阿龙,拿酒来!”
李文燕到底给憨叔带来什么消息?请看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出乎意料
憨叔在看守所里,躺在床上望着窗口,自问自答:“我有错吗?你不但有错,而且有罪!你的罪过就是不该带她来。你罪有应得!”
憨叔闭上眼睛,“嘘……”长叹一声。
突然,民警打开牢门,李文燕也跟着进来。憨叔缓慢睁开眼睛:“我认罪。我不该带她来。”
李文燕来到憨叔面前,含泪帮助憨叔整理身上的衣服。
“你来了。谢谢你来看我。”憨叔心想,这个时候能够前来看我,这是对我的极大安慰,心情好了许多。
“憨叔,你听好了。”民警向憨叔宣布,憨叔木讷地看着民警,“香港商人丁友年先生涉嫌参与敌特破坏大棚仓库展品一案,查无实据,立即释放。”
“真的?我没听错吧?”憨叔吃惊地问道。
李文燕主动上前握手:“真的。你没听错。彦特要我向你表示问候。”
“那个女特务可是我的表妹呀?怎么能说无罪呢?”
“她是她,你是你。”
“毕竟是我带她来广州的呀。”
“你表妹是特务行动组组长,罪不可赦。你就是不带她来,她也会想其他办法到广州。”李文燕安慰道。
再说,陈斌被女特务丁悦花施以美人计,放松了警惕,险些酿成大祸,在当日现场会上受到了彦少山和其他同志的严厉批评。陈斌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还做了深刻检查。李文燕则一言不发,以泪洗面,直到会议结束。
李文燕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堕落,如此花心。尽管仓库里的展品没有遭受大的损失,但来自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她伤心极了,失望极了。会议结束后,她拒绝陈斌的认错,回到寝室就把自己反锁在门里,扑在床上放声痛哭,眼泪哭干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哭,滴水未进,不吃不喝,直到第二天天亮。
当陈斌一早来到秘书处门外的时候,恰巧遇见李文燕外出,两人碰了一个正着。
“小李。”陈斌内心“碰碰”直跳,没有直呼“燕子”。
李文燕既没有搭理,也没有回头,脸色阴沉,擦肩而过。
“小李,小李!”陈斌转身追了几步。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李文燕气呼呼地说道,“我还有事,请不要骚扰我。”
陈斌无奈地停下脚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精神十分沮丧。他回身再次回到秘书处,悄悄地进入彦少山办公室,毕恭毕敬地向彦特鞠躬敬礼,说道:“彦特,我对不起您,我让您失望了。”
彦少山本来就对陈斌满肚子怨气,见此情景自然气消一大半:“坐吧。你的检查写好了吗?”
“写好了。”陈斌微微低头将检查稿子双手交给了彦少山。
“好啊。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彦少山接过陈斌的检查简单看了看,慈祥地说道,“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不过……”陈斌还是不敢正眼看自己的领导。
彦少山一听被愣住了,“不过什么?”
“如果能够换一个新的环境,或许对我会更好一些。我真诚地请求组织上帮我。”陈斌抬起头来用期待的目光看彦少山,“这是我的辞职信。”
“这事我们还得好好研究一下。”彦少山接过辞职信,指着陈斌的检查稿子继续说道,“你的检查说的好呀,不能因此自暴自弃,要吃一堑长一智。好!”
“谢谢。”陈斌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道,“请彦特看我今后的行动吧。”
“这样好。”彦少山关切地问道, “你找李文燕认错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不是我不找她认错,而是她拒绝和我谈。”陈斌沮丧而又无奈地答道。
“你打算怎么办?李文燕可是一位好姑娘呀。”
“她确实是一位好靓妹。不过,我已经给她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实在对不起她。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或许我们两人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争取她的原谅?”
“彦特,事已至此,我能够做的就是这个。”陈斌声音有些颤抖,“我还有一封信是给李文燕的。麻烦请您转交给她,好吧?谢谢!”
“你想好了?”
“想好了。另外,请转告她,我衷心地祝福她幸福。”
繁星点点的夜空和浩瀚茫茫的大海,二者天衣无缝,异常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只有那弯弯的月亮把它的余辉投射到的海面的浪涛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白色的浪花,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不停地发出“哗!哗!”的声响。
憨叔心事重重,无心欣赏这一壮观的海景。他双手叉腰,独自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居高临下,默默地遥望着大海。
自他从广州回到香港以后,憨叔总感觉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表妹丁悦花居然是一名台湾特务,心里十分内疚。想当初,她在他的心目中印象极差,却在去广州之前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办事那么得体,本来对她不大待见的丁陈氏也另眼相待,喜欢起她来。他无法判断这种强烈反差的因果关系。当然他也不能为此埋怨他的妈妈。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表妹丁悦花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利用他家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是没有想到呀。他以为,这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耻辱。
一次,憨叔在茶馆里,偶尔听见有人背后议论:
“你知道吗?那位憨仔的表妹犯事了。”
“什么事呀?”
“听说他表妹是一名台湾特务,到广州没干好事,被那边办了。”
“这有什么呀。他是他,表妹是表妹。碍得着吗?”
“要不然,人们都说他憨呢。这个犯事的表妹还是他带到大陆去的呢。”
“哟,是吗?”
……
这些冷言冷语时不时地灌进他的耳朵里,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言可畏了。
此时,他的母亲丁陈氏正在家里当面劝他:“你可不能像穿了孔的气球那样呀。”
“怎么啦?”憨叔不解地问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行呀!你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丁陈氏语重心长地说道。
“佛面?谁是佛面?”憨叔不解地问道。
“你呀,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广州的那一段时间,人家潘家小姐三天两头到这里来帮助搭理,还时不时地关心问候你呢?”丁陈氏说道。
“阿姨,说我什么啦?”潘继英笑嘻嘻地从店铺跨进里屋插话道。
“哟。真是说丫头,丫头到。”丁陈氏立即站起身来,向迎接贵宾一样,拉着潘继英的手和声细语地说道,“靓妹,你来得正好,替我说说这个木疙瘩。”
“阿姨,憨叔的心思我知道。他还在为那个表妹生气,是不是呀?”潘继英问道。
“这哪儿是生气呀,简直是在跟自己较劲。”丁陈氏瞪着眼看了憨叔几眼,问道,“你看他那脾气,简直是一头犟驴!”
憨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这有什么呀,她是她,你是你。常言道,不知者不为过。她在那边瞒着你犯事,那是她的事。”潘继英开导道,“再说,那边又没对你怎么着呀!”
“话虽如此,但这个坎,我怎么过也过不去呀。”憨叔道。
“哎呀,能有什么坎呀?”潘继英问道。
“当初,要是不带她去广州,也就没有这个事啊。”憨叔答道。
“你以为,你这个表妹不跟你去,就不犯事了?人家早已策划好了,只不过借你一个方便罢了。”潘继英继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挺起腰杆做好自己的事,再说你这里还有我的份子钱呢。”
“份子钱?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还是退给你吧?我怕我做不好,真的。”憨叔看着潘继英,显得有些难为情。
“退?想都别想。只要我看准了的事,就是8头驴也拉不回来。”潘继英笑着说道。
“憨仔,你可别胡来呀,”丁恒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听了憨叔的话,显得有些急了。
“要不,我还是给你打下手吧。”憨叔话中带有一些苦涩。
“你明明知道阿爸身体不好,你还这么说话。你不要阿爸的命了?”丁恒运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为的就是你能长点出息,把这个店铺,把这个家撑起来。你倒好,遇到一点事情,就撂挑子不干了。你叫我怎么夸你呀。”
“要不,你们让我好好想想吧。”
就这样,他自个儿来到海边静静地思前想后起来。
其实,憨叔心中这个坎还是有一定道理,只不过没有给他们细说罢了。
这几年,他去内地次数比较多,耳闻目睹,对内地的经济发展速度深感钦佩和自豪。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内地经济发展越快,他的生意也就越红火。他从做杂货起家,到做红瓜子,现在又开始做瓷器等工艺品,路子越来越宽,生意越做越大。但是细想起来,哪一样都离不开内地的发展。正本清源,憨叔发现他的事业与内地息息相关。
然而,他也注意到内地这几年对严打毫不手软,尤其是对海内外敌特分子更是众志成城,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是因为这,他开始畏缩了,就连他心中的情人李文燕,犹如飞灰湮灭,想也不敢想了。因为他打小就明白自古以来中国就有连坐之法,“一人犯罪,五代连坐”;“一人犯罪,十人连坐”。他是丁悦花的远亲,也属于五代之列呀。他很庆幸自己及时回到香港,而且平安无事。但是他能保证不受牵连去内地进货吗?
这就是憨叔迷茫的真正原因。
“还在这里发呆呀?”不知什么时候,潘继英来到憨叔的面前。
“哦。你来了。”憨叔指了指旁边的礁石,说道“请坐。”
潘继英身穿长裙,席地而坐,关切地问道:“这里风大,容易受凉,还是回去吧?”
“没事。我不冷。”憨叔看了看潘继英,微笑地说道,“倒是你要注意了。你要是感冒了,我的罪过就大了。”
“你不怕冷,我也不怕。”潘继英直入主题,开门见山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俩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我想知道你心中这个坎到底是这么回事?”
憨叔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并问道:“你知道内地还实行连坐法吗?”
“不清楚。”
“但愿这千年之法,废除才好呢。”
“我看很有可能。不过,这与我们有关系吗?”
“潘小姐,你知道我们这碗饭是靠内地经济支撑的。我真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我们受到牵连,就会列入他们的黑名单,我们没法入关,内地货源不就断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黑名单?”
“对呀。如果内地废除连坐法,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不会因为花花的事情受牵连,当然也谈不上黑名单了。”
“嗯。有道理。还是你看得远,有见识。”
“你就别夸了。我的思维方式还是向你阿爸学来的呢。”
“看来,我们有必要到别处寻求机会了,比如比如马来亚、新加坡、台湾?”
“前不久我去了新加坡,其中目的之一就是考察市场,考虑万一内地断货了,能不能在那里寻找出路,结果令人失望。”
“天下之大,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们容身之地?”潘继英动情地说道,“慢慢来吧,或许会有惊喜出现。”
“但愿如此。”
“我相信你。”潘继英的话既是一种期盼,也隐隐约约含有一分爱意,但憨叔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更多的是想尽到责任。
打这以后,他觉得再无脸面见他的商界朋友。他给他自己定了一条行为准则:低调做人,埋头做事。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憨叔除了照顾好父母以外,一心一意做事,经营上得心应手,日子还算过得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天,憨叔正在“丁记行”店铺里面接待一位想买茶具的中年女顾客。
“这是湖南醴陵出产的。”憨叔拿起一把兰花茶壶,说道,“醴陵的釉下兰花瓷不仅美观大方,而且具有耐摩擦、耐酸碱、无铅毒、永不褪色的优点。”
“嗯,质地不错。多少钱一套?”顾客问道。
“50元。”
“能不能再少一点?”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你到别的店铺去打听打听,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价。”
“好吧。我要了。”这位顾客准备从衣袋里掏钱。
“好哩。”
憨叔面带笑容,用纸将茶壶轻轻地包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入包装盒中。
突然,从店铺外面冲进来一位50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将一只手伸过来夺走憨叔手中的茶壶。憨叔一下子愣住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丁悦花的母亲丁李氏。
“大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丁李氏大声嚷道,“你还安逸自在,是不是呀!”
“大妈,快把茶壶给我!有话好好说嘛。”憨叔莫名其妙地说道。
“给你?是茶壶值钱,还是女儿值钱?”丁李氏气的将茶壶高高举起,再狠狠砸下来,只听到“啪”的一声,茶壶被摔的粉碎。
霎时间,丁李氏的举动一下子把整个店铺里的人都惊呆了。在柜台另一边的伙计阿龙眼明手快,立即赶过来将丁李氏往里屋拉,并说道:“大妈,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天呀,我可怎么活呀。”丁李氏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哭天喊地,很不情愿地跟着阿龙往里屋走,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那位顾客见此情景,不好意思地向憨叔摆了摆手,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丁李氏这么一闹,引来不少围观人群。从人们的神色看,其中同情丁李氏的人居多,鄙视憨叔的也不少。
有的说:“看人家孤苦伶仃,多可怜呀。”
还有的说:“准是憨仔没干好事,欺负人家的女儿了。”
更有人调侃地说:“憨仔的好戏开演了。”
憨叔面对如此情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生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阿龙也不知怎么办好了。如果使劲拉她,又担心用力过猛,伤了她。如果不拉她,店铺局面更加混乱起来。
憨叔的父母亲闻讯从里屋出来,丁恒运向憨叔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看你做的好事!”
憨叔像一位等待接受审判的被告一样默默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大妹子,有话好好说嘛。”丁恒运对丁李氏劝道。
“大妹子,我给你做主。咱们到屋里去,你把事情好好说清楚,好不好?”丁陈氏也在一旁劝道。
丁李氏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见阿龙一个劲儿拉她起来,便就坡下驴半推半就地站起来,跟着憨叔父母进里屋去了。
原来丁悦花的父亲因病早亡后,母亲丁李氏这几年一直靠女儿丁悦花供养,日子还算过得去。只因女儿丁悦花有些风流和任性,原本想借助丁悦花与憨仔同去广州的机会,希望憨仔好好将女儿教导一番,但心不随缘,没有想到女儿丁悦花竟然被内地公安抓捕了。她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心里十分憋屈和迷茫。当她听说憨叔回港以后,跟没事一样,则气不打一处来,便把满肚子怨气和苦水往憨叔身上洒。
当其他顾客以及围观人群也相继散去,整个店铺就剩憨叔和另外一位伙计了。那位伙计正在手拿扫把和撮箕清理碎片。此时,除了那“哗,哗”的扫地声,原本红火的生意场面变得冷清起来。
憨叔则一个人蹲在一边沉思:“唉,做人真难呀。”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位表妹,一起到广州背着他犯了事,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牵连呢,现在她的母亲又上门来找事,弄得自己下不来台。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他将自己在广州的前前后后所做的事情捋了一遍,感觉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呀。
不一会儿,阿龙铁青着脸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样了?”憨叔急切地站起来问道。
“不好了。这位大妈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赶快叫黄包车,送医院!”憨叔不假思索地发出命令。
“是。我这就去。”
憨叔没等阿龙说完话,便抬腿向里屋走去。
“你还是不去的好。她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再去就更热闹了。”阿龙提醒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得去!”
憨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里屋,看见大妈丁李氏正躺在床上,面色青紫,白沫从嘴边流出,“啊”一声尖叫之后,立刻昏死过去。母亲含泪将大妈楼在怀里,用手帕悄悄地擦拭嘴角上的白沫。
“怎么样了?”憨叔问母亲丁陈氏。
丁恒运见老伴伤心难过,流泪不语,便接过话头答道:“刚刚昏过去了,可能是癫痫病,要赶紧送医院。”
“好。送医院!”憨叔立刻回应,并来到床前,伸出双臂,向铲车一样,将大妈丁李氏搂抱起来,“我抱她出去,你们带足东西,随后就来。”
憨叔说完后,立即抱起丁李氏快速冲出里屋,迈步天井,穿过店铺大堂,来到大街上,正好遇到阿龙拦下的黄包车。当憨叔抱着丁李氏登灯上黄包车时,父亲丁恒运和母亲丁陈氏也过来了。
“阿妈,你上车。”憨叔下车说道。
“嗯。”丁陈氏答道。
阿龙眼明手快,立马帮助丁陈氏扶上车。
“阿龙?”
“在。”
“你照看好阿爸和店铺。”
“好。你放心吧。”
憨叔见阿妈已经上车坐好了,便向师傅说道:“去医院,快走!”
“憨仔,你呢?”丁陈氏问。
“我跟在后面。”
此时,黄包车如同离线的箭一般飞奔起来,憨叔跟车跑步,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九龙湾上空的太阳早已从天边消失,光芒万丈的晚霞稍纵即逝,璀璨的群星迫不及待地挂满了夜空。在伟业街上的一家“潘氏茶行”门前,5尺见方的茶字招牌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耀眼。大堂里,伙计们正在热情接待络绎不绝的顾客。而在这家茶行的老板办公室里,潘永寿正和他的女儿潘继英围坐在沙发上交谈。
“听说那位憨仔有些沮丧?”潘永寿关切地问道。
“是啊。据我了解,他、不是情绪上的波动,而是对内地的政策法规有些迷茫。”
“这很好啊。说明他对问题想的深,一旦看透了,搞明白了,就会在事业上一往无前。”
“这么说,你很欣赏他?”
“是一块好料,就是有些憨。”
“阿爸,你又来了。”潘继英问道,“根据你的判断,憨叔会不会受内地牵连?”
“现在正是内地严打时期,还真说不好,不过很快就会看出端倪来。”
“怎么看呀?”
“你注意多看报。内地严打总是会有结果的,重点看他们是不是株连无辜。”
“姜还是老的辣呀。”
“对了,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
“说实在的,我还真喜欢他这个憨劲。”
“丫头。我正式告诉你。”潘永寿突然严肃起来,“你和他只能是一般朋友,不可越界啊!”
“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多次了,我再重申一遍,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呀。”潘永寿有意提高嗓门,特地在后面几个字里逐字顿开地说道。
“阿爸,想当初你和阿妈结合的时候讲门当户对了吗?”
“你!”
正在此时,一位伙计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说道:“老板,小姐,‘丁记行’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潘继英抢先问道。
“丁老板有一位远亲到他们家寻事,现已休克住院了。”
“什么原因?”
“据说,是憨叔带着那位远亲的女儿丁悦花去广州,丁悦花犯事被逮捕了。老人家无依无靠,没有生活来源,便把怨气洒到憨叔身上。”
“看来这个憨仔有麻烦了。”
“阿爸,我看看去。”潘继英一听急了。
“阿英,你急什么?”
“我不管。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潘继英说完即刻出去门,到大街上要了一辆黄包车急速向旺角奔去。
在一幢花园式的医院建筑群里,明月高悬,一片一片的月光,温温柔柔地洒落在房顶屋檐之上,洒落在在藤葛垂垂的墙头之里,洒落在花花草草和小桥流水之中,显得异常的安静和吉祥。然而,一旦走进住院部的房子里,一股消毒水味直扑口鼻,大夫和护士们进进出出,一切都在忙碌之中。
大妈丁李氏的病应验了古人一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发作快,好的也快。经过及时抢救,身体无碍,只要再经过一天的调养就可以出院了。
此时,丁李氏已经冷静了许多,正和丁陈氏说话,丁恒运一旁听着。当憨叔来到房间门口时主动停住了脚步,静静地听着丁李氏的哭诉。
“他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竟然把花花一个人撇下不管,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花花都是二十岁的人了,这能怪我们家憨仔吗?”
丁陈氏本想替憨叔遮风挡雨,而丁李氏则不依不饶:“我不管。既然我把花花交给憨仔了,他就要负责把花花完完整整地给我带回来。”
“大妈,有气就往我身上洒,要骂你就骂过够吧。”憨叔推开屋门,来到大妈面前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有把花花带回来。”
“你?”丁陈氏对憨叔的话大吃一惊,心想:“我们都在替你说话,你倒好,反而做起好人来了。”
没想到憨叔的话确实很管用,此时的丁李氏想骂也骂不出来了。
“大妹子,你有所不知。”丁恒运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家花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她到广州不干正事,背着憨仔去搞破坏,你说憨仔怎么管呀。”
“是啊,我们家憨仔还受一肚子委屈,回家后不想做事了。这几天刚刚好了一点,你就来这么一出。”
“花花在外面不正经,我也听说过。可是,憨仔你不是不知道呀?既然我把人交给你了,你就得替我管严点。”丁李氏哭泣着说道。
“大妈,你说得对。我确实对花花管束不严,我向你道歉。”憨叔诚恳地向丁李氏鞠了一躬。
“道歉有什么用呀!”没想到丁李氏不领情。
“大妹子,咱们好好说。这事不想出也出了,你想怎么办?”丁陈氏看出丁李氏的心思,便就坡下驴问道。
“我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呀!”丁李氏又动情地哭泣起来。
“你看这样吧。我们家也不富裕,生意也不景气,我这里有100元钱,你先拿着。行不行?”丁陈氏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数了数,正好100元。
丁李氏看了看,再回过头来,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着,不说话。
“大妈,我看你先在我们家留……”
丁陈氏一听憨仔的话音不对,没等憨叔把话说完,便来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悄悄地说道:“憨仔,你跟我出来一趟。”
憨叔跟着母亲丁陈氏出来并将房门关上。就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母亲丁陈氏停了下来说道:“你知道吗?憨仔!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要是把她留下来,这往后的日子还安定吗?”
此时,潘继英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丁陈氏如同找到了援兵,对潘继英说道:“靓妹,你帮助评评理。”
“你来了。”他向她点了点头,对丁陈氏说道,“阿妈,你考虑过没有。大妈失去了花花表妹,生活来源没有了。她怎么过日子呀。你今天给她100元,说不定明天还来要。长此以往没完没了,岂不成了无底洞了?”
“你知道不知道,她一旦留下来,就多一个人,多一张嘴。会加重我们的负担了吗?”母亲丁陈氏据理力争,“靓妹,你看是不是呀?”
“怎么?你还想把大妈留下来?”潘继英十分不解地问道。
“她留下来,无非就是吃饭的时候,多添一把米,睡觉的时候,多安一张床而已,不碍事。”憨叔答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看见她就来气。”丁陈氏觉得儿子说的有理,但嘴里还说不肯接受。
“其实,我早就想在外面找一个人来做家务,比如做饭呀,搞卫生呀。把她留下来,岂不正好吗。”憨叔说道。
“什么?还找人,做家务?”潘继英继续问道。
“是呀,我早就想把阿妈给解脱出来,专门照顾阿爸,这样可好?”
“这么说,还可以考虑。阿姨,你说呢?”潘继英理解了,转而支持憨叔的想法。
“我想,只要把你们二老的事安排好了,大妈的后半生有着落了,我也可以安心做事啦。”憨叔继续说道。
“嗯。好像是这个理儿!”丁陈氏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个憨叔憨厚、宽容,值得爱。”潘继英也被憨叔的一席话感动了,暗自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就这样,憨叔终于说服了阿妈,并得到了潘继英的支持。阿爸丁恒运和大妈丁李氏也赞同憨叔的意见。店铺伙计和周围邻居一开始都对憨叔的做法不可思议,后来则连声称赞。这场家事风波就算平息了。
自此,大妈丁李氏与憨叔亲如一家,拖地板,做家务,下厨房,有说有笑,和睦相处。憨叔家的欢笑声逐渐多了起来。
香港深水埗地区的鸭寮街,两边骑楼上的广告牌五颜六色,“百花齐放”,除了各类西洋百货的公告外,各种广告牌又增添了一些新的内容。店铺里,来自内地的茶叶、瓷器、名贵药材等都换上了精美的包装盒。
鸭寮街上,轿车、人力车来来往往。廊道上,顾客摩肩擦背,热闹非凡。但“丁记行”仍然有些冷清。憨叔坐在大堂一个角落看报,两位伙计无所事事。
一位回头客急匆匆地进入大堂:“请问醴陵产的兰花茶具还有吗?”
阿龙热情而又无奈地答道:“对不起先生,没货了。”
“啥时候到货呀?”
“不好意思,还没有消息。”
“唉”回头客长叹一声,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阿龙悄悄来到正在看报的憨叔面前,小声说道:“咱们库存一天一天减少,有的已经断档了。咋办呀?”
憨叔毫无底气地回应道:“要是以前,我早就去广州了。”
自憨叔从广州回到香港以后,生意不错,买卖兴隆。仅凭“丁记行”的商品价廉物美,诚信很好,就引来了大批回头客,而且还带动不少新顾客前来购物。然而,由于“丁记行”的商品只出不进,货源日趋枯竭,最多还能维持一个月,好景不长了。
眼看“丁记行”面临的窘境,憨叔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对此请教过潘永寿老板,并与潘继英一起讨论过对策,他还时刻关注内地的政策走向,但至今还不清晰。因为丁悦花的事情,他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再去内地。他也关注和打听过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货源,但总觉得不理想,也不那么顺手。
正寻思着,大堂进来一位靓妹,灰色衣服,看上去像内地人。再细看,非常面熟,“这不是李文燕吗?”
憨叔赶紧放下手中报纸,迎上前去:“顶你个肺呀(惊讶的意思),怎么是你?”
李文燕主动握手,说道:“对,是我。今天我到香港办事,并受彦特委托前来看望你。你还好吧?”
此时,无论是伙计,还是顾客,还有调皮的小孩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小孩甲嬉笑道:“你们看呀,又来一位靓女,有好戏了。”
小孩乙接着嚷嚷道:“过去,美女不上门。现在,美女找上门啰!”
阿龙打手势制止,追逐在小孩后面说道:“你这个死仔包,别贫了!”
憨叔不顾小孩子多嘴。满含热泪专注李文燕,说道:“谢谢,我还好。”
“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彦特说,你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我们是不会忘记英雄的。”
憨叔用嘴咬了咬自己的胳膊,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我李文燕代表彦特,代表秘书处来看你来了。”李文燕从挎包里掏出一件红色信封,微笑着递给憨叔,“你看,这是香港中华总商会和香港华润公司给你的一封邀请函。我特意从那里拿来,直接送给你。”
“邀请函,咩事?”
李文燕微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憨叔接过信函,拆开一看,令他喜出望外。
“丁友年先生:
中国广州将于本年11月10日在中苏友好大厦举办中国出口商品展览会。受此委托,特邀请您光临。请务必赏光。
香港中华总商会
香港华润公司
1956年10月20日”
憨叔手捧信函来了一个亲吻。丁恒运和丁陈氏闻讯出来。丁恒运用手帕擦了擦双手,看了看李文燕,抢来信函,再细细看了一遍。
丁恒运高兴万分,说道:“嗯。还有红印,是真的。”
丁陈氏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呀,值得你们那么高兴?”
丁恒运眉飞色舞说道:“这么好的事你都看不出来,顶你个肺呀(不满的意思)。”
丁陈氏一本正经地说道:“别卖关子了,好好说。”
“第一,内地社会在进步,经济在发展。第二,内地政府是非分明,不冤枉好人。”
丁陈氏不解地问道:“关我们什么事呀?”
丁恒运解释道:“丁记行有救了!”
憨叔:“就是说,我可以放心到那边去进货了。”
丁陈氏问李文燕:“靓女,你说呢?”
李文燕说道:“大伯,大妈,你们不知道,憨叔的英雄事迹连周总理都知道了呢。”
憨叔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热泪盈眶,大喊道:“阿龙,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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