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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老年悲歌 —— 来自老父老母的生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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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悲歌 —— 来自老父老母的生存报告
回复者:钟山风雨 (小学一年级)|
2018-4-24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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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钟山风雨 于 2018-4-24 17: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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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生是一个舞台。

  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个舞台上扮演过自己的角色,都从中体验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人世沧桑……然而,正是我们经历的所有这些构成了人生的精彩。不知人们是否想过,所有这些”精彩”——甚至包括痛苦在内,也许有一天都会失去,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会走进一个你不得不面对的世界?当时间变得漫长的时候,生命,就变成了一种折磨;就是那一道单元门,或是几级台阶,就把我们同外面那个精彩的世界隔绝开来。

  相对于我们的青年或者中年时期来说,老年也许是我们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段生命,尽管由于阅历的丰富,这是我们一生中最睿智的时期,然而,也是我们最无奈的一段生命。

  那天晚上,80多岁的夏大爷几乎没什么感觉就晕倒在地上,他想站起来,但就是怎么也挣扎不起来……他心里很明白,或者说他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远在上海的女儿这时碰巧回来,就有救了,否则只有等待死亡。他喊不出来,可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人们匆匆的脚步声,假如有一个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口,也许他就得救了……然而,那脚步声总是由近而远;一次又一次……他突然感到很悲哀:他的生命就寄托在奇迹上———奇迹能发生吗?

  也许是心灵感应,那天奇迹还真发生了,女儿竟然奇迹般地回来了,于是我们才有幸知道了这个有关奇迹的故事。

  夏大爷的老伴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唯一的女儿又远在上海。他于是便开始了“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的孤寂日子。前几年,身体没什么毛病,白天出去走走,有时也和过去的同事、一些老同学聊聊天什么的,孤独感还没有现在这样强烈。生病后,因为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期,一条腿不得不进行截肢。从一个健全的人一下子变成残疾人,他就再也走不出这片被禁锢的小天地了。

  自从那次“奇迹”之后,女儿万般无奈找了一个师傅经常来帮忙,每天把老人需要的水、药品和暖瓶等物放在身边伸手可及的椅子上。对师傅千叮万嘱,安顿好之后,女儿又走了,把老人的牵挂和希望也带走了,当然也把更深的恐惧留给了他:女儿告诉他,她找了一个德国人……

  女儿挺孝顺,要什么就给什么,有空就打电话,可女儿是否知道,时间,对这个24小时被束缚在床上的人来说流动得有多慢!她是否知道父亲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心里对那个德国人耿耿于怀,他管那德国人叫德国鬼子,他怕德国鬼子把他唯一的慰藉和希望带走。他不能去干涉女儿的婚姻,然而,他知道,类似的“奇迹”是不会发生第二次的……

  同样高龄的陈教授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陈教授在一所著名大学教书,可谓桃李满天下了。播撒下遍地芳菲之后,老教授却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隐去了。自从老伴离开他以后,宽绰的三居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与孤灯相伴。忙碌的人们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老人:他每天佝偻着腰,拿着饭盒哆哆嗦嗦地去食堂买饭吃———因为他已经无法为自己做饭了。

  1995年春节,他的一个学生从广州过来看望恩师,却怎么也敲不开门!于是他只好打电话到老师的隔壁人家,隔壁人也说我们这几天忙着过节,没注意老人,但好像也没见老先生出来。大家都知道老先生有把钥匙放在过去任教的数学系,就赶紧找数学系办公室的人取钥匙来开门。打开门时发现老人躺在地上,人们上去推了推他,发现他竟然还活着,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起不来了。”说完就昏了过去,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到医院,然而已经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期,老人溘然长逝。

  ———我无法想像一个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3天是什么滋味。当你想喝一口水都喝不上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是老年?可能很多人都没有认真地思考过风烛残年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当你丧失劳动力的时候,不仅意味着收入下降,被排除在社会主流之外,还意味着空巢、疾病、丧偶等种种人生悲剧,死亡的阴影几乎每时每刻都悬挂在你的头上……我们年轻时健康、富有、浪漫……只要我们不惜力,凭着诚实的劳动,与幸福有关的这一切,应该俯拾皆是。而当你进入老年之后,所有这些都会失去。

  当我们从忙碌的中年走过来,终于把孩子抚养大,他们像小鸟一样飞走之后,我们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前面是茫然一片。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无法自理、也无法掌握的生命最后那一段时光。

  进入20世纪90年代,“人口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我国就“急匆匆”地迈入了老龄化社会。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到2000年,全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到1.32亿,占人口总量的10.32%,占世界老年人口的1/5,亚洲的1/2。而根据专家预测,今后几十年内,我国老年人口数量将以年均3%以上的速度递增,而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则每年以5%的速度增长。到2050年,全国老年人口总量将达到4亿多,占总人口的1/4多。

  据调查,目前在我国的老年人中,“空巢”率已经达到26.4%,这就意味着有四分之一的老人身边无子女照料。他们一旦到了高龄,丧失自理能力,生活就会非常困难。有很多老人意外死亡很长时间甚至尸体都腐烂了,才被人们发现。

  可能我们的生活太丰富了,所以我们无暇顾及主流社会之外的那个老年群体,也无法想像下面这些情景:那一道门,甚至几级台阶就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隔绝在人的世界之外,甚至剥夺这些老人的生命!我们想像不到,对于我们来说,举手之劳的事,会让这些高龄老人束手无策。

  80多岁的李老汉终日惊恐的一件事,就是拿钥匙开门!他总是不敢出门,为了减少出门的次数,他只好减少饭量,这样就可少买东西……他所以把自己关起来,不是因为喜欢孤独,而是因为他患有帕金森氏病,只要出了门就有可能回不了家!有一次,他外出回来,就是这么一个把钥匙插到钥匙孔里的简单动作,他的手哆嗦半天却怎么也无法准确地把钥匙插到那个小眼里去!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仍然进不了门,急得他直用头撞墙……

  90多岁的于老汉自己行动已十分不便,却还要照顾同样是90多岁卧病在床的老伴儿。老太太已经无法自己走到卫生间上厕所了,只能在床边的便盆解手,老太太在于老汉的帮助下颤巍巍地坐下去,没想到一下子却把便盆坐翻了,于老汉怎么拉也拉不起来,万般无奈,想来想去只好打电话找居委会,老太太就在地上坐着,解不了手,直到居委会找了他们楼下一个刚退休的妇女去帮着把老太太扶了起来。怎么办呢?连解手这样的小事,老两口都完成不了,于老汉对来帮忙的妇女说:”我们给你钱,你能不能每天来两次?”她说:”我刚退下来,好多事要做,也不能每天上你们这儿呀!”于老汉很无奈地说:“我们给你钱怎么还不行呢?”

  人到老了,自理能力就非常差了,一个独居的70多岁的老头儿,老犯糊涂,经常把锅坐在煤气炉上就忘了,出去买东西,不仅烧干了锅,弄得满楼道都是烟,最后把消防队也招来了。

  还有一个老太太,那天买了一只鸡,回来用弹簧秤一称,差了2两,又回去找,就把锅忘了,里面的水把煤气浇灭了,满楼道是煤气味儿,差点儿引起大火。闻讯赶来的人们只好把门给踹开,关掉了煤气。当她惊异于人们为何打开她的家门时,耳聋的她,却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

  他们也是一对90高龄的老两口,为了下楼这件事,已经商量了好几个月了。5层的楼梯,对他们就构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于是他们就被禁锢在家中的小天地中,日复一日,只能互相面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台电视。他们太想去晒晒太阳,听听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了……这一切对别人来说太平常了,而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奢侈———唯有这样他们才会感到他们还活着,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中。他们仅有的一个儿子在国外。因为住在5层楼上,他们平时很少下楼,靠着儿媳的姐姐每周为他们买一次菜和生活用品维持生活。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冬天,他们终于决定实施蓄谋已久的下楼计划。对两位高龄的老人来说,下这5层楼,无异于一次冒险,也许一脚站不稳,就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出了意外,生活就维持不下去了。可他们总得去晒晒太阳啊,要不,骨质会更加疏松,会连路也走不了了。于是俩人搀扶着,如履薄冰般一点一点走下来,没想到当他们刚走到阳光下时,两人同时感到天旋地转……

  当居委会主任从院内花坛经过时,看到这两个老人紧紧地挤靠着一起坐在花坛边上,冻得浑身哆嗦。一问方知,他们因无力上楼而回不了家,又冻又饿地坐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天了!主任连忙叫了几个年轻人把老人背上了5楼。

  下楼的远征终告结束,从此他们再也没走到过外面那个世界。

  高龄的马老太太住在一栋有电梯的楼房中,按说走出家门对她来说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她却近半年没出门了。由于高龄导致的骨质疏松,她已经骨折过好几次了。经常来照顾她的女儿工作忙———她知道自己不能出任何一点儿意外,只要生病,就会耽误女儿的宝贵时间,影响她的前途。

  马老太虽然蜷缩在家中,心里却很明白,她如果老不走动,走路的功能很快就会丧失了,那就真走不动了。于是,她每天都在家里那巴掌大的地方来回走3000步,每走100步,她就在纸上画一道儿,直到走满3000步。她用毅力在与死神作斗争。

  一个人如何度过每天这漫长的时间呢?每天吃完早饭,她就坐在窗口看人们上班,等到上班的人们走完了,她就回到床上睡个回笼觉。然后起来做她每天都做的3件事:第一是玩玩具。她把孙子当年玩的玩具都放在一个纸箱子里,每天都挨个儿玩一遍,特别是那个拼图,一次一次拼上又拆开。第二件事是攒烟头,她把每天抽剩的烟头攒起来,5个一组,一遍又一遍数。第三件事是翻看一本旧相册,每天都翻,这本相册看上去已经脏兮兮的,被翻得角都翘了起来。

  开始是60多岁的大儿子照顾她,后来儿子得了脑溢血,来不了,只好由女儿来照顾她。女儿每周来一次,给她做一周的饭放在冰箱里。如果打开她的冰箱,你可以看到,芹菜都已经空了,胡萝卜也长了白须,看上去起码放了半个月了。平时她也就是把冰箱里的菜拌点儿盐就吃下去了。

  我问她:”你平时就吃这个吗?”

  “我还吃什么饭哪?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哪!”为了对付12种慢性病,她每天一次就吃差不多一小碗药,再喝点儿水,就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当我问她:”你每天怎么解闷呢?是儿女们回来,还是找人陪?”

  “我不希望儿女们回来,耽误他们的时间。”

  然而,她还是向往外面那个世界,要走到人们中间去!

  她每天都走3000步呢,在外面遛一会儿总该没问题吧?何况她住的这栋楼还有电梯!她终于下决心走出家门,可她万万没想到,当她的脚踏上大地,接了地气的一刹那,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失去平衡,没走两步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种奇怪的现象在医生那里得到了解释:人长期在屋里,视野对耳内迷走神经的刺激形成一种固定的条件反射,当人突然来到外面的世界时,宽阔的视野会使人的平衡功能发生紊乱,于是人便会感到天旋地转。很多小说中也写过,长期在地牢里囚禁的犯人一走到外面的世界时会眩晕。

  人们不会想像到,老人们为走出隔绝———就是为了走出那个单元门,进行了多么艰苦卓绝的努力!随着改革开放,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纷纷搬进楼房告别了昔日的大杂院。然而,虽然人们居住的密度更大了,但彼此间的距离却更远了。一个个单元给人人们带来私密空间的同时,也把人们隔绝在一个个防盗门后。

  然而,人,毕竟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人,也都忍受不了与世隔绝的痛苦。

  在陈老先生的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读儿子的来信。繁忙的工作、体贴的老伴都已经成为过去,当生命中一个又一个希望被实现并且失去意义之后,出国留学的儿子,以及有关儿子的一切消息,就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幸亏他有个远在天边的儿子,于是他每天也就有了个念想,吃过早饭,他就到收发室去等信。如果看到儿子的信,他就把信从头到尾念一遍,于是这一天他都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的,然后就去找往日的老伙伴,讲给人家听,等到把信讲得熟得都背下来了,第二封信也来了。

  可前些年,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了,儿子开始不愿意写信,改打长途电话了。因为能直接听到儿子的声音,老爷子开始还挺高兴,但儿子末了一句话让他心里不痛快:“爸,这周我就不写信了,太忙。反正我这儿的情况电话里也说了。”以后,儿子打电话回来老人就觉得不满足了:好容易把电话等来了,拿起来还不敢多说,国际长途,怕儿子多花钱。越是这样,到儿子来电话时,真想说的事又记不起来了。

  前年,儿子把孙子也带回来了,可把老爷子乐坏了。孙子还在儿子的指使下给他买了电脑,让他学会收E-MAIL。这高科技的东西真是好,真是“天涯若比邻”了,他与亲人的联系越来越方便了。

  可孩子们一走,他就开始恨上了这高科技:没有它时,他心中还有个念想,可以到收发室去等信,现在联系方便了,儿子倒不写信了,有事都在电话里说了,或者发封E-MAIL了事。他发现,到收发室等信的那点儿乐趣,对他来说,竟是那么重要!

  刘老伯与老伴燕子衔泥一般,养大了一双儿女。先是将女儿供到大学毕业,又八方努力,帮助她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女儿结婚后生活得也挺美满。此后,老两口又倾其所有将大学毕业的儿子送到国外留学。现在,儿子拿到了博士学位,在美国成家立业。

  忙完了儿女的一切,老两口也到了退休年龄。正好接着给女儿带孩子,直到将外孙送上了小学,他们才算喘口气,告别了忙碌的日子。

  要说周围的人,没有不羡慕他们老两口的:一生的辛劳没有白费,似乎一切都很美满,孩子们都挺给他们争气。

  然而,外孙长大以后,女儿一家回来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最后发展到两三个月才来一次。老人想孩子,时而去女儿家看望。可由于女儿家与他们的住处相隔太远,大热的天来回奔波很辛苦,便渐渐很少去了。日子就在寂静中一天天地耗着,两位老人时常感到孤独。不久前的一个周末,刘老伯到菜市场买菜跌伤了脚,老伴一着急犯了心脏病,俩人都起不了床。他们只好向女儿求援,一打电话才知道,女儿一家外出旅游去了。万般无奈,刘老伯只好向邻居求救,邻居帮着在街上拦出租车,拦了多少辆都不停,好容易找到一辆车,车主听说是心脏病人,就怎么也不肯拉,让他们要医院的救护车。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救护车总算来了。刘老伯拖着伤脚将老伴送到了医院。可由于耽搁的时间太久,老伴的病情加重,最后发展到半身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从此,刘老伯的日子更难过了,每天干完家务后便看着病床上的老伴发愁。后来女儿花钱给他们雇了一个保姆,刘老伯不用干家务了,但日子却比原来更艰难了。两个老人时常思念儿女,回忆他们小时候的种种趣事。每当这时,刘老伯就会无奈地安慰老伴说:“儿女就是长大飞出巢的鸟,老人只能独守空巢。看看周围那些老人,不也都像我们这样寂寞地过着么?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说儿女们有本事是好事,可惜忠孝不能两全,越有本事,他们也就走得越远。剩在巢里的两只老鸟,也就只能终日与电视为伴了!

  据一位心理科的大夫说,这样的分离焦虑和不适障碍都是空巢家庭成员最初的反应。有些空巢家庭不但孩子已经独立生活,老伴儿也故去了,家庭中只剩下一个人。这样的老人通常更容易感觉孤独,而后出现抑郁症状:觉得生活没有意思,经常回想往事,感觉失落、悲观。

  一般来说,只要是健康的人,面对空巢情况都会进行自我调适,如果不适的感觉延续下去,三个月、四个月,甚至更长,就是病态的反应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空巢家庭的成员大部分都是老年人。老年人除了需要不断进行心理调适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要格外关注。由于子女不在身边,老人很可能会出现各种意外,使原有的生活难以维持下去。此外,骨折是对老年人威胁最大的健康难题。因为行动不便,使活动量减少导致很多老人患有骨质疏松,他们骨折发生率极高,特别是股骨头骨折后果更严重。

  对于高龄的空巢老人来说,还有一种情况值得引起注意,那就是营养障碍。两个老人特别是一人生活时,常常懒于做饭,这种情况下,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营养障碍,像蛋白质摄入不足或是维生素补充不够等。

  中央戏曲学院的一位老师退休后在生活热线当主持人,有一次接到一位老人的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说的都是家里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直到最后也没说出想解决什么问题。当这位老师问他究竟想咨询什么问题时,老人叹口气说:”我没别的,就是想说说话儿,说说家里这点儿事儿。”

  说说话儿,这对任何人都是太简单的事儿了,然而对很多老人来说,别说有人听你说说话儿,就是想听人说说话儿,也十分的不容易。王大爷就是为了说说话儿,想出了一个绝招儿———把家里的马桶弄坏了!

  房管所的水暖工小方怎么也不明白,王大爷家的马桶老坏,按他的经验这样修好之后起码能用一年,可两天之后又坏了。于是,再一次给王大爷修好马桶的两天之后,他又敲门来到王大爷家,笑呵呵地问:”大爷,您的马桶没坏吧?”

  王大爷一愣,随后一把抱住了小方:”孩子!真是难为你了!”老人随后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把真话告诉了这个素不相识的水暖工:“如果不是你来修马桶,我就连说话儿的人都没有!”

  王大爷平时太寂寞了,就希望家里来个人,如果知道今天该收水电费了,他就早早在门口等着,只要听到动静立刻就把门打开。据说这样的老人不在少数。

  80多岁的刘老太太,平时生活不能自理,女儿上班时,就把她锁在家里(女儿小的时候,她外出办事时,就是这样把女儿锁在家中的)。那天听说居委会要到家里走访,老太太为此兴奋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天天在门后站着等居委会的同志———家里终于要有人来了,可有人说个话儿了!居委会的同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的到来,会让刘老太如此兴奋。那天居委会的同志们终于去了,她们刚敲了一下门,门立刻就开了,把毫无准备的一大帮人都吓了一跳。

  幼儿园正准备搬家,忙乱中却突然钻出一个老头儿,他执意劝说园长不要搬走。本来搬家就够乱乎的了,还要跟这个较真的老头费话,弄得大家十分气恼:这老头儿怎么回事!简直是无理取闹!幼儿园搬家关他什么事儿!

  谁也不知道,这些欢蹦乱跳的孩子们对老人多么重要!就是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支撑着老人生活的信心。

  我到老人家采访时,发现他的家中全是灰尘,不知多少天没打扫了,对这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来说,打扫卫生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在落满灰尘的地上,有一条清晰的脚印通向窗口,可以想像,这是老人家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是什么东西吸引着老人每天都要到窗边去呢?我走到窗边,发现窗下面就是那个幼儿园!每天,老人看着忙碌的父母们把孩子们送到这里,看着孩子们在下面玩游戏,看着他们打闹……在老人那静得让人恐惧的世界里,孩子们的喧闹声是他唯一的乐趣!

  现在,喧闹声没有了,只有滑梯、攀登架静静地立在那里,诉说着凄凉。可老人每天还是要走到窗前望着,悲凉中一线希望在支撑着他———他相信有一天孩子们还会搬回来的,他每天还是准时走到窗前,等着……

  曾有人写过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说父亲晚年寂寞,很想和儿女们说说话,可是儿女们始终很忙。后来父亲去世前对着聚集在床边的儿女们很兴奋地说了许多,儿女怕他累着,劝他不要说了,好好休息。他最后带着倦意地说了一句:“好吧,不说了,你们都很忙。”然后他就真的永远休息了。

  这篇文章让我想起自己那一对白发爹娘,平时我总借口忙,没时间陪他们说话。其实真有那么忙吗?可能更多是因为我们作为任务去和父母聊天时,自己都兴味索然。我的老母亲想我的时候,只能一遍又一遍看我写的文章———亏她有个写东西的女儿,才多了一条沟通的渠道。

  人们也许不能想像:一个单元门和几级台阶,就能成为一道屏障,将老人们与外界隔绝开来。而隔绝,恰恰是人类最深刻的悲哀!否则,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存在监狱———人们正是用这种最深刻的痛苦来惩罚犯罪。隔绝,其实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有一天我们也会老,也走不出家门了,我们会怎样度过这漫长的时间?

  疾病,几乎是每一个超过50岁的人都会日渐恐惧的事情。人们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可能过去人们更多的是恐惧“没什么别没钱”,现在生活富裕了,开始恐惧“有什么别有病”了。一旦“有病”,也就“没钱”了,再富裕的日子也会黯然失色。我在采访中发现,老人们普遍有一种很深的恐惧:对疾病的恐惧,对意外死亡的恐惧,对丧失劳动力后收入下降的恐惧……作为独生子女的父母,我们这一代人对晚年的恐惧就更深一些,因为我们似乎更靠不上什么人了。何况自古就有“儿孙满堂,不如半路夫妻”一说,即使儿孙满堂,也难说有一个孝顺子女能让我们晚年无忧!在我们的一生中,最没有安全感的一段时光,大概就要算老年了———我们怎样才能获得安全感?什么时候才能不在恐惧中度过我们人生最后的时光?

  对于我们这个一贯讲究养生之道的民族来说,对衰老与死亡的恐惧在我们心理上造成的冲击可能比其他民族更为深刻一些。因为我们不相信天堂的存在,那个对西方人精神上具有无比慰藉的上帝大概不会管我们——西方人就够他忙活的了!我们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东方人,也只有把希望投放在今生今世了。多少年来,我们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求各种长生不老之术,从古代吞服金丹到各种现代抗衰老技术,我们的先人尝试得还少吗?却无法让我们躲避走向死亡的宿命,也无法避免在死亡之前经历那些可怕的磨难。

  原卫生部副部长殷大奎教授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谈到长寿的问题,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延长寿命不是科学的唯一目的。他说,目前我国的人均寿命已经超过了71岁,但从整体上来说,其中10~15年的生命质量是比较低的,有的生活不能自理,有的一直躺在床上,有的干脆就是植物人。绝大多数人在这10~15年里疾病缠身,痛苦不堪。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再没有比人类更懂得爱惜自己个儿了。我们曾经那么执著地追求长寿,那么热爱生活!然而,我们是否对这生命最后的15年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如果我们被延长的那一段生命,是在极度痛苦中度过的,我们追求长寿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我们的寿命还是延长了,老龄化社会随着经济的发展也不期而至了,其速度之快、来势之猛似乎超过了我们的想像。随着科学的发展,特别是人类破解基因后,据说人的寿命还会大大延长。于是我们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在我们的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段生命将是老年,如果我们真的有幸能活到150岁,而我们一生的工作时间可能只有30多年,我们的积蓄只能保证我们活到80多岁。剩下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办?长命百岁固然可喜,但高龄却常常是疾病缠身,我们那点儿收入,能让我们维持健康吗?

  卓老太也是一个被禁锢在床上的人,她因为脑溢血后遗症导致的偏瘫,已经在床上躺了6年了。因为生活不能自理,为了方便,人们给她剃成光头。床,成了她的栖身之所,也成了她的监狱,因为她无法走出一步,每天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长时间望着窗外,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升起来,再一点地落下去。躺在床上的卓老太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盼望国家能早日出台一部法——关于安乐死的法律。有时她真想哭:因为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她要忍受病痛,忍受保姆的白眼儿,要忍受与世隔绝的孤寂……6年的折磨已经把她所有生存的欲望都磨没了。儿女们不能说不孝顺,为她请了保姆来照料她。然而这种照料,同照料一只猫、一只狗又有多大区别呢?所有的亲情只剩“保姆照料”这一点内容了。她活着,不仅自己痛苦,也是别人的负担。解脱这种处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死,可她自杀两次都没成功,却在肚子上留下道道伤疤……

  在采访中,我也注意到小保姆在看卓老太时那冷漠的眼神,那眼神让我也感到不寒而栗,一下子就明白了卓老太的处境:面对没有任何情感交流的意愿、如同看一个动物一样的眼神,生命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当尊严不存在的时候,生命的延续就不再有意义,而死亡就成了一种期盼。

  在卓老太的床前,我突然意识到疾病的可怕!它不仅给人身体带来巨大的痛苦,而且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你的金钱。而你一旦丧失了自理的能力、卧床不起时,也就丧失了自主权甚至丧失尊严。我想,除了意外死亡,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这样一种结局:那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我们生命的最后15年里,疾病越来越多,最后逐渐走向死亡(无疾而终的好事恐怕轮不到我头上)。

  ———你敢说卓老太的命运不会落在你的头上?

  前不久的一天,天气十分寒冷。我乘公共汽车去看一个朋友,这时一位老人吃力地提着一个篮子爬上来,坐在我身边。她一上车,售票员就让她买票,她有些吃力地说:“您让我缓口气,我这胳臂疼得抬不起来,我缓过来就给您拿钱。”好一会儿,她才费力地从衣袋里掏出钱,递给售票员。我关切地问她:“您这胳臂应该去医院瞧瞧啊!”

  “唉,哪有钱哪!老伴得癌症了,他这一病啊,是人也没啦,钱也都没啦!家里的钱只能尽他看病了,我这点小毛病就对付着算了。”

  她告诉我,她1993年从北京一家工厂退休,现在每月800多元的退休金。老伴是家中收入最多的,参加工作早,去年刚退休,每月有1000多元的退休金。

  “老伴是结肠癌,两年前做了手术。没想到刚一退休就又不行了,听人家说,癌症只要一转移就不好治了。原来这家里就指着老伴儿这点工资,他要一走,我们这家就更完了,我更瞧不起病了!这癌症不像感冒,三天两天的能好,这种病哪有个头儿啊?现在家里什么也不敢买了,有点儿钱就往这无底洞里扔吧!”

  “孩子呢?他们经济上总会好点儿吧,不能帮你们一下吗?”

  “孩子的工作也不稳定,有今儿没明儿的,哪能指望他呀!就这样,我儿子还得不时给媳妇家点钱,他的丈母娘不到年龄就内退了,每月才300元的退休金,她自己的儿子还没工作,每月还要拿出100元给她儿子,你说,200元够干什么的?”

  “那您老也应该看病啊,何况胳臂的毛病怎么着也看得起呀。”

  “您这就差了!现在只要一进医院,钱就少不了。我那老伴为了给家里省钱,医生要给他开的很多药,他都不吃。作完化疗有一种能缓解症状的药,因为贵,他不让医生开,我去看他时,他吐得那叫厉害啊,我看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现在,索性我也不去看他了,少受点刺激!”

  “人老了,最怕得病。一得病,多少钱都得扔进去!”我感叹道。

  她说:“可不是!要不现在大伙儿老说,没病就是发财!唉,这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搁不住病啊!”

  据统计,我国疾病模式目前正处于从传染病为主向慢性病为主转变的过程中,慢性病患者越来越多。这当中除了生活方式的影响,还有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是老年人口的比例明显上升,多种慢性病的患病率随年龄的增加而升高。

  据北京市老年保健及疾病防治中心办公室主任汤哲介绍,在北京地区地老年人中,72%~73%的老年人患有各种慢性病,而且,得病的老年人中,有50%的人身患多种疾病。而对老人威胁最大的前四种疾病是脑血管病、心脏病、肿瘤及呼吸系统疾病,这四种疾病的致死率占老年人死亡率的75%以上。

  我国目前的医疗保障体系,主要是针对常见病、多发病的防治,相对于各种慢性病,基本上是要由个人负担大部分的,而且很多用于慢性病治疗的特效药品都是自费药,因此,老年人一旦生病住院,个人负担仍然很重。疾病,会造成恶性循环:越病,越穷;越病,对别人的依赖越多,自主就越少。

    在我周围生活的老年人中,我发现,他们最恐惧的就是疾病,特别是疾病导致的意外死亡,很多老人明显缺乏安全感。一位居委会主任告诉我,她的辖区内有一对儿年龄均已90多岁的老两口,他们时常嘱咐她说:”主任,你平时经常来看看我们,你如果敲门时,我们5分钟之内来给你开门了,就没事,如果没开门,你就得想办法来救我们了。”

  我曾经两次采访过这样一位老人。事隔两年,当我第二次采访他的时候,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当他知道我是两年前采访过的那个记者后,还没等我说完便急切地问我:”你现在哪里?你的电话是多少?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已经在床上躺了1个多月了,我有事能找你吗?”

  我说:“可以,我的电话是———”

  他说:“我不会很麻烦你的,只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求你行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如此急切地求助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不管是否了解底细,可见他的恐惧感有多深了。在上一次采访时,他曾对我说,他最恐惧的就是生病,恐惧病倒在床时身边没有人。 

   老人是两航起义人员,一直在民航工作。年轻时有一个在老家比他大7岁的表姐,一人带着3个孩子。表姐混身是病,生活非常艰难,3个孩子也因家穷而上不起学。出于一种朦胧的说不清的感情和善良的天性,他把表姐一家接到北京,当时正是新婚姻法公布,民航为了推出一个贯彻新婚姻法的典型,动员他与表姐结婚。于是他糊里糊涂地成了3个孩子的父亲,也糊里糊涂地成了典型。

  在以后的45年中,他不仅要照顾多病的表姐,还要照顾3个孩子,终于把孩子们都抚养成人。两个大的孩子在外地,只有表姐最娇惯的小女儿在北京工作。不久,他的表姐去世了。在她病重时,女儿并不来看她,人一死,女儿来了,只是把母亲的东西都拿走了。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中年女人还盯上了他的房子。当她知道继父有了女友时,千方百计阻挠他们。背着老人,用很下流的语言侮辱继父的女友张女士。张女士终于忍受不了,伤心地去了美国。

  后来老人得了很重的病。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连一个给倒水的人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让他从此特别恐惧生病。当他的女友张女士得知这个情况后,为了他,毅然放弃了美国的优越生活,回到国内来照顾他。现在,张女士年龄也大了,两个高龄老人生活在一起,都是一身的病,因而对疾病的恐惧更深了。

  我到他们家中采访时发现:家里虽然很整洁,但简陋得像是30年前人们生活的房间———毕竟是两个疾病缠身的老人了。沙发还是50年代的简易沙发,厨房里连抽油烟机都没有。

  “为什么不安抽油烟机呢?”我很奇怪。

  “我们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我们有时也想添置点儿家具,可哪有力气啊!”

  据一项调查表明,我国目前老年人年龄和收入成反比,即年龄越大收入越低。

  年龄越大,自理能力也就越低,而其所面临的生活、健康方面的问题也就越多。面对医疗护理及其他必需的家政服务费用的增加,使老年人尤其高龄老人忧心忡忡。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以基本工资为基础的退休金比退休前的实际收入大为减少,有些亏损企业甚至不能按月发放退休金和医疗费,因而老人们很难与其他社会成员共同分享到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的成果而日益成为社会的贫困阶层。

  与此同时,因缺乏与老年人群需求相适应的老年卫生保健服务体系,造成老人看病难的一系列问题:医院太远,看病过程太长,使体弱多病的老人无法适应;老人医药费负担沉重,加之又进入体弱多病阶段,医药费开支数额明显增加,得了大病更是不堪重负。

  很多老年人经过一生辛苦劳作,省吃俭用,都或多或少地积攒了一部分“老底”,这些“老底”聚集了老人一生的心血,是老人为自己平安度过晚年生活奠定的经济基础。但是,由于老年人工作生活的年代生活指数都比较低,因而积蓄也十分有限,所谓的“老底”实际上也并不丰厚,很难保证老年人安全地度过高龄老年期。

  出于对疾病的恐惧,很多老人不停地到医院检查身体,生怕有了癌症或大病没有及时发现。还有不少老人每天都要吃各种不同的药,以为吃得越多,健康也就越有保证。在前些年公费医疗的时代,导致医疗费用大幅上升,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损失,从而也成为医疗制度改革的导火索。

  我认识一位退休老人朱老伯,在社会全面进入医保前,非要到医院去作心脏造影。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领导岗位,平时工作很忙。听说父亲要作心脏造影,着实吓了一跳:到了要作心脏造影的地步,可见父亲的病已十分严重!私下里内心十分自责:平时就知道忙工作,忽视了父亲,这下可好,老人一旦有个好歹,他们岂不后悔一辈子!

  于是儿子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跑前跑后地联系医院,没想到医院里作心脏造影的人太多,竟然排不上队,两个儿子急得抓耳挠腮。朱老伯的儿子恰巧有一个是记者出身,出于职业敏感,觉得这个现象十分蹊跷,便去问医生:“难道现在得心脏病的人这么多吗?”医生颇不以为然地说:“根本就不是!好多人怕明年医疗制度改革后交不起那多钱,所以都集中在今年年底来作。医院的工作量比平时多了几十倍!”

  到了关键时刻,方显出“英雄本色”,儿子们终于通过各种关系为父亲联系住上了医院。那些日子,全家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不知会“造”出个什么影儿来。儿子们家里、单位、父母处连轴转,忙得茶饭无心,平时还要在父母面前强作笑颜,特别是每日忧心忡忡地加强了对母亲的保护,不断做她的思想工作,生怕一旦“结果”出来,她会受不了。其实两个儿子精神已经快崩溃了。

  结果终于出来时,全家都松了口气: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时老爷子才吐了真言:“医生当初就说了,我这造影可作可不作。”这让倍受惊吓的儿子们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类似这种情况,在北京享受公费医疗的老人中其实很普遍,我个人认为,很多老人是因为恐惧疾病而住进了医院,而非真正的器质性病变。

  在南方某城市,还出现过更极端的例子。一位看了一辈子大门的老人,因为被单位用两万元买断了30年的工龄,竟出家当了和尚。过去真有个灾啊病的,可以找组织,现在这2万元把这最后一条线也买断了。想想反正看病也看不起了,干脆割去一头烦恼丝,出家了。

  有人说老年期是人生的丧失期,不仅会失掉金钱,还会丧失配偶,更重要的还会丧失健康。正因为如此,这个年龄段,也是最容易丧失生存意义的时期。因此,在高龄老人中,心理疾患常常比生理上的病痛更多地侵扰着他们,而这一点又常常被人们所忽略。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亲属,往往对他们生理的疾病还比较重视,而对他们心理的疾患却往往是不仅忽略了,而且常常贻误治疗时机。

  我发现,有不少老人思维怪异,行为失常,特别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年男性,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不肯罢休;有的对一些不值得争论的话题,也火冒三丈,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还有的性情孤僻,沉默寡言,固执己见,多疑多虑。在生活中不仅与周围的人难以相处,而与老伴或家人也不断冲突。有的老人退休后,情绪常常极不稳定,无缘无故就会跟人吵架,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委屈,有的老人说“经常想大哭一场”。

  在一家养老院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一位80多岁的老人仅仅因为自己所住的房间里被安排了新伙伴,就跑到院子里大吵大闹。护理员们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还为他在床头安了一个布帘。结果,老人转怒为喜,为了那个新装的布帘高兴了好几天。所以人们常形容老人是“老小孩”。因为在一些高龄老人身上,出现许多儿童的表现。

  据专家介绍,老年人的这些“怪脾气”,与男性进入老年期以后体内的雄激素减少等生理变化有关。医学研究还发现,老年男性的“怪脾气”还与高血压及脑动脉硬化等老年疾病有关。这类患者,早期常常伴有头痛、头昏、耳鸣、失眠、记忆力减退等症状,而且情绪极不稳定,感情脆弱,精神抑郁,或痛哭流涕,或嘻笑激动。此外,有1/3的病人还会出现恐惧或多疑的心理,常常无端怀疑自己得了癌症或其他大病。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就可能导致智力衰退,情感渐渐淡漠,趋向于老年痴呆症。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些患有高血压及脑动脉硬化的老年人,平时无任何自觉症状,但因突然受刺激发脾气,在大怒之下往往会发生中风,严重的甚至会危及生命。

  2002年发生了一起令人瞠目的凶杀案,凶手是一名85岁的老人。这名85岁高龄的老凶手于老汉在杀妻之后,自杀未成自己先累得睡着了!宣判的时候,他拄着拐杖颤巍巍挪进法庭,即使带了法庭给他配的助听器,却连法官的问话都听不清楚!

  根据《刑法》的规定,作为无生活自理能力的高龄罪犯,他原本可以监外执行。但是他因犯罪已不能享受原来的退休金,对于这样一个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高龄罪犯,只好于判决宣布10天后生效之日让其入狱服刑。

  ———得,监狱只好把他养起来了!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也只能从这个话都说不连贯的老人嘴里获知了。85岁的于老汉独自在家照顾99岁瘫痪在床的老伴儿李老太。老太太从未有过正式工作,老两口靠于老汉每月760元退休金生活。据说当晚,李老太把正在熟睡的于老汉喊醒,让他倒水,拿饼干。拿到水后,老太太又喊水凉。要这要那,让于老汉十分生气,于是手持斧头和尖刀朝躺在床上的李老太猛击、猛刺。由于老汉年老体虚,李老太尸检时身上28处伤口无一致命伤,是由于“创伤失血过多休克而死”。于老汉讲,杀死老伴后,他拿起菜刀割脖子自杀。由于年老体衰,他割了两下只受轻伤,竟累得睡着了。次日一大早,醒来后的于老汉即投案自首。

  据说这于老汉73岁才第一次做新郎,没有过子女。老太太和于老汉开始感情还很好,但近年来经常吵架。老太太没有收入,老两口靠于老汉每月760元退休金生活。老太太有一儿一女,儿子从未来看过他们,女儿很少来,即使来了也是向老太太索要生活费,2002年一次就拿走了老两口攒下的7000余元。2003年初,李老太患病瘫痪卧床,生活无法自理。85岁的于老汉独自在家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儿。

  于老汉在法庭上听判决时还兀自喃喃:“我一直当宝贝似地宠着她,想不到她还这么气我。”他的思维几乎像一个儿童。

  于老汉在杀死老伴后,用菜刀割颈自杀,后自言当时想法:“老伴儿也死了,自己又这么老,活着没意思。”

  监狱,这种惩罚犯罪的场所,竟然成了养老的地方,确实有些滑稽。

  同是2002年,还发生了另一起因琐事发生争执,某老年公寓一名84岁的老人持刀将同室另一名86岁的老人刺死的悲剧。

  据说那天中午,公寓服务员给212室的两位老人打饭,端着饭菜返回212室时,发现悲剧发生。公寓立即报警,民警赶到现场时,地板上满是血迹,民警协同120医护人员将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夏某送往医院抢救,将行凶者李某带回派出所调查。受害老人被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不幸身亡。

  经查,现年84岁的李某系铁路退休工人。据介绍,李某脾气古怪,其老伴与子女都感到很难与其相处,两个月前,李某被家人送到老年公寓。受害者夏某,登记年龄76岁,但据了解,夏某实际年龄为86岁,因无儿无女,老人的外甥于一个月前将他送到老年公寓。

  当时夏某在床上剪脚指甲,李某的饭碗正好放在两张床间的茶几上,李某说夏某不讲卫生,夏某开口反驳,俩人因此而发生争执。生气的李某手持拐杖在夏某头部狠砸四五下,夏某被打昏,之后李某用一把水果刀刺向夏某。经法医鉴定,夏某头、胸、腹等部位刀伤多达17处,其中致命一刀刺伤了右肺叶,致其死亡。事发当晚,因涉嫌故意杀人,犯罪嫌疑人李某被公安局依法刑事拘留。李某悔恨难当,老泪纵横。

  这两件同时发生的高龄老人犯罪案件,让我想起多年前在《北京法制报》当记者时采访的一桩类似的案件。那也是一位80多岁的老人,与女儿、女婿一起生活。因一点生活小事与女婿发生口角,竟趁女婿在家中干活毫无防备之时,用利斧将其砍死。当他已近中年的女儿下班回家时,看到丈夫倒在血泊中,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被警车押走,顿时昏了过去……

  一点微不足道的原因,就酿成血案,确实令人扼腕!高龄老人犯罪现象确实应该引起人们的警惕,这类案件常常不是因为社会因素,而是因为个人生理因素导致。根据医学调查,老年人心理障碍常常与他们脑动脉硬化有关,而由此导致的老年痴呆、老年精神病,又常常不被周围的亲人们察觉,因而一旦出现悲剧,人们往往猝不及防。

  在这个年龄的老年人中,还出现过更荒唐的事件。据四川在线2002年报道,一位退休老人,不顾多年卧病在床的老伴,整日在外嫖娼,让儿女们脸面无存。他的儿子说到这件事时激动得声音都发颤!

  为了挽救父亲,儿子一家苦口婆心,从讲道理到进行经济制裁、行动限制,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平时看到报纸上关于扫黄打非的报道,他们都会刻意放到父亲易留意的地方。每天给父亲限制回家时间:中午11点,晚上5点。除了买菜,不让父亲身上带多余的钱。家庭关系十分紧张。为了证明自己痛改前非,父亲甚至出门不带钥匙,表明自己很快回家。然而“强制行动”只奏效了两三个星期,此后,父亲又故态复萌。工资也不交给家里。年近古稀的老人似乎还真的“爱”上了那个与自己长期有不正当关系的女人,有时冲动得要提了菜刀去砍与那个女人有关系的其他男人。

  儿子一家为此备受伤害,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只要父亲没有按时回家,一家人就心神不宁。

  他的儿子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心理折磨,连工作都受到影响。他既担心父亲被公安机关抓获,又担心他染上什么病,还担心生病的母亲受不了这种打击。每次路过那些地方,他的儿子都不敢抬眼睛,生怕看见自己的父亲也在那里出现。为此,他的儿子甚至冒出了要杀死父亲或毒死父亲的念头。

  一辈子老实本分,老了,却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儿,确实令人不可思议。撇开道德的因素不谈,我认为,老年人的荒唐行为,很多都与长期孤独或脑动脉硬化导致的心理障碍有关。在我多年的记者生涯中,也采访过一些类似的案子,其中有的是勤勤恳恳工作多年的老工人,他们晚年的荒唐行为让周围的人们不能理解。可能人们更多地关注老年人生理上的疾病,因为这是很容易发现的,一张化验单就能证明。而老年人,特别是高龄老人心理发生的变化,人们却往往忽略了。

  不仅如此,据调查,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患有痴呆症的患者已经超过了500万人,约占世界总病例数的1/4!这数字真是很可观了。其实,老年性痴呆症从轻度记忆与认知障碍,到最后的植物人状态,其过程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如果家属能细心观察、早日发现,就可能将病痛降到最低的程度。

  2000年的夏天,陪伴了张学良将军72年的赵四小姐,带着无限的依恋、无限的忧虑,撒手尘寰。刚过百岁诞辰的张学良一直坐在她的旁边,默默地握着她的手,很长时间不肯离去———也许我们谁都无法得知这位世纪老人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但我们知道,对于历尽沧桑的张将军来说,人生最大的悲剧也就莫过于此了。当时,一篇报道此事的新闻标题是:英雄美女,阴阳永隔。

  人生有一种悲剧,是我们每个人都躲不过的,那就是丧偶。即使爱情再牢固、再“地久天长”,有一天也会被这个“悲剧”所拆散。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爱情,比我们所知的任何爱情故事都更打动我们,连铁石心肠的大特务头子戴笠,看到赵四小姐不顾一切地追随已是囚徒的张学良时,也为之感叹:“红粉知己,汉卿(张学良字汉卿)有福啊!”然而,这一对什么人也拆不散的情侣终于还是被死亡所拆散。很快,百岁高龄的张将军也步老伴的后尘而去。

  ———正是我们人类所具备的生物属性,使这一悲剧成为必然。如果说,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可以幸运地躲过战争、车祸、火灾等种种意外事故造成的悲剧的话,我们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另一种悲剧———丧偶(只要你不是死亡的那一方),区别只是或迟或早罢了。而丧偶的悲剧最多、也最普遍的,恰恰是发生在人生最脆弱的老年期!

  学富五车的郝御风先生,以善于研究和思考著称。郝先生不仅在学术上善于思考,在生活小事上也很喜欢思考。比如今天吧,他就遇到个研究不透的难题———他怎么也无法将挂面下到锅里。水烧开了,他拿着一把挂面琢磨了半天,平着下吧,挂面的长度大于锅的直径,显然不行,竖着下,又有挺长一段露在外面……老先生颇费周折地从各个角度都尝试了一下都不行,于是叹了口气,只好作罢,饿着肚子等女儿回来。

  郝先生是西北大学中文系的主任,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30年代在国内就颇有诗名。1971年夫人病逝,在家里从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他,一下子就陷入困境。为了照顾他,女儿每天一大早就要从自己家中赶来,先服侍他吃完早饭,又为他做好午饭,再急匆匆去上班。可老人家每天中午热饭时,不是把饭烧焦就是把炉子弄灭,总是十分狼狈。有时女儿太忙,中午来不了,怕老父亲饿着,便买了一些挂面让他自己下着吃,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年母亲把父亲惯得竟然连挂面都不会下!

  在老伴去世的那段时间里,郝先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公园里度过,一天又一天徘徊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小路上。一方面,他不愿成为儿女们的负担;另一方面,他与儿女也无法像与老妻那样沟通。一辈子琐琐碎碎、磕磕绊绊就这么过来了,而这琐琐碎碎构成的一切想起来就让他觉得无比温馨,这一切一瞬间就随着老妻的去世而坍塌了。形只影单,瑟瑟秋风更在他心上添了一份凄凉。他长时间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消磨时光,渴了上茶座喝杯茶,饿了上小饭馆充饥,没有多久,他便也随夫人去了另一个世界。

  同在西北大学中文系任教的费秉勋教授在谈到丧偶时说:老辈文人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不会自理;但往往又得遇贤妻,衣食住行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对他脾气的旮旮旯旯熟悉得明晰通透,而且顺其心思行事。这样,他在贤妻面前就成了一个孩子,贤妻对他来说就成了一个”母亲”。在生活方面他始终长不大,对这个”母亲”就终生离不开。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写朱先离开人世之前,对妻子喊了一声”妈”,实在是深刻绝妙的一笔。

  过去人们说,人生的三大不幸是少年丧母,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现在想想,这句话这会儿还真有点儿过时!中年丧妻在多大程度上是不幸已经很难说了(不是有句新谚语吗:中年有三喜,升官、发财、老婆死?),倒是中年离婚的现象却十分普遍;况且对中年人来说,即使丧偶,那份恩爱也毕竟还没有经过太多岁月的沉积,生离死别之时的痛楚也没那么刻骨铭心。如果说人生真正的悲剧的话,现在应该说是晚年丧妻。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北京团结湖街道,有这样一个真实的例子:有一对老人,相依为命地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老太太去世后,她的老伴整天抱着骨灰盒过日子,每天对着骨灰盒又哭又说。他把老太太去世前的最后一次大便用纸包起来留着,留作纪念;还非要把老太太最后一次小便也喝了,幸亏让机灵的小保姆给换成了橘汁。

  我们很少看到描绘老年爱情的作品,因为老年人常常被人们忽略,包括他们的感情方式。人们也总觉得少年夫妻老来伴儿———不过就是个伴儿,既不浪漫,也谈不上刻骨铭心。可是人们在这里却大错了!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会悄悄积淀下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平时湮没在琐碎的生活中,只是在丧偶的一瞬间才会爆发出来,给人以致命的打击。

  这些年,由于居住条件的改善,城市老年人多与子女分居,住进单元楼房。生活中真正相依为命的只有老伴儿。我在采访中发现,丧偶给老年人带来的打击常常是致命的,而一旦老年人不能从丧偶的悲剧中走出来,时常引起连锁反映,导致更大的悲剧。

  很多人在丧偶后,最怕见亡人的东西,人亡物在的那种悲凉,锥心刻骨。而钱老太却恰恰相反,她每日把自己关在她和老头儿生活过的这间屋子里不出来,她身边摆满老伴儿的东西┅┅这可急坏了儿女们。

  她不指望孩子们能理解她,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她的也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去了。只要在这间屋子里,她就觉得他还在她身边,还能看到他进进出出的身影,还在与她无休无止地商量儿女们、孙子们的琐事。这里有他的气息,有他的声音,她只有在这里才能感觉他真实地存在着。

  儿女们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再这样下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也许慢慢就淡忘了。女儿想出种种招数,终于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那边儿子则闪电般带装修队进驻,三下五除二,把房子整个儿变了个样儿,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当母亲站在这间装修得既阔气又新潮的房间面前时,没有一丝喜悦,人却陡然蔫了。对于她来说,唯一支撑着她还能活下去的那个环境没有了,她什么也没说,又一次把自己关在房里———她自杀了。儿女们只好忙不迭地将她送进医院。

  让儿女们心惊肉跳的是,对于他们的作法,她一句埋怨都没有。假如她发脾气:你们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装修?他们也许心里踏实点儿。可老太太就是不说话———哀莫大于心死。从那以后,她开始不在家里呆着了,而是天天到老头儿的墓去,风雨无阻。她一定要呆在她认为离老头儿最近的地方,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倾诉,成了支撑她生命唯一的方式。谁劝也没用。

  然而,风烛残年的老人根本经不住这么折腾,精神上的打击加上过度疲劳,她很快就因急性胰腺炎等多种疾病住进了医院。在采访中,女儿哭着对我们说:“没想到父亲这一走,我们好端端的家就变成这样!母亲眼看就不行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女儿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父亲去世的一年多时间里,母亲先后6次自杀,她几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和嫂子轮流守着母亲,生怕再出意外。家中的变故加上过度疲劳,使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她患上了严重的肾衰竭,基本上已经无法照顾母亲了。他们兄妹三人,一个哥哥在外地,一个哥哥下了岗。哥哥要生活,要养活一个正上高中的孩子,为此,只好去摆摊儿。现在她也病成这样,哥哥只好时时放弃生意来照顾母亲。儿女们的困境不敢告诉母亲,怕她再寻短见。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外地的哥哥叫回来,而重病的母亲却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儿子说:“你们不用来看我,替我去看看你父亲吧。”

  在采访中,重病的女儿告诉我,他们所有的办法都想尽了:把母亲单位的老姐妹们叫来劝,母亲却说:“我和你们的情况不一样。”一句话就把人家挡回去了。找母亲原单位的领导,领导十分为难:我们对老干部都是定期看望的,可是……找医院的大夫,大夫们也束手无策:我们也是尽心竭力了,我们治得了身体上的病,治不了心理上的病。于是,儿女们又去找心理医生……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个家庭中,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悲剧什么时候发生。一个老人的去世,不是一个家庭的毁灭,而是儿女们的几个家庭陷入绝境。

  据中国老龄科研中心1992年的一次调查,中国60~64岁的城市低龄老人丧偶率为16%,农村为20%。而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丧偶率,城市为63%,农村为76%。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人群体的丧偶率也呈大幅上升的趋势。人民大学的穆光宗博士在谈到老年丧偶时说:“空巢化、高龄化再加上丧偶,会使老年人的生活雪上加霜,更加孤独无助。而这一点过去一直很少引起社会的关注。”

  老年人怎样从丧偶的悲剧中走出来?重新找到生活的支点?

  北京大学的郭崇德教授认为:对丧偶老人应提倡再婚,重新寻找生活伴侣。据郭教授调查,城市老人丧偶后想再婚的还是多数。为此,一些社会机构也成立了专门的老年婚姻介绍所。

  我在采访中发现,确实有一些老人再婚后走出丧偶的阴影,重新获得了幸福,但从整体上来说,老人再婚一方面成功率不高,另一方面,再婚后离婚的比例也比较高。而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子女干涉。某市的民政部门1999年上半年调查了1811位有再婚愿望的老人,因子女强烈反对而未能结婚的竟占78%。

  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的子女干涉父母婚姻大多不是出于传统观念,而是由于房子、财产等因素。有一位老人再婚时,子女们就百般阻挠。当她因病住院时,子女们情急之下决定采取“逼宫”的手段,逼迫病重的母亲立刻把存折交出来,让他们拿去公证,免得母亲一旦去世“便宜了那个老东西”。还有的老人再婚后为不与子女冲突,只好悄悄到别处租房,却仍然被跟踪而至的子女将继母的东西扔出门外……

  老局长觉得自己就像《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与儿女们玩起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术。儿子一回家,他就退守到长春的新老伴儿家,好不容易熬到儿子出国了,他才敢携新夫人回北京———这毕竟是他自个儿家呀!过去当八路时跟鬼子打游击,现在这老把式竟跟儿子玩了起来!

  自从老局长宣布说要找个新老伴儿以来,家里就开了锅,连家中的辈分儿似乎也乱了套,儿子成了家长,话儿也撂在那儿了:这事儿你就别想了。老局长心里忿忿的:敢情你们都有自个儿的事儿,所有的寂寞都让我自己扛!追求幸福也是我的权利呀!

  有好几次,老局长的对象来电话,儿子先用严厉的目光扫一眼父亲,然后家长般拿起话筒,只要是女的,马上毫不客气地说一声:不在!电话“啪”地挂了。老局长若怯怯地问是谁来的,回答也颇不耐烦:你别管!这一招还真管用,愣让他给搅黄了好几次。逼得老局长没办法,只好在长春找了个对象———把根据地转移了!

  不过老两口这日子也过得忐忑不安:不知哪天,“胡汉三”杀回来怎么办?

  王老太快60了,这辈子也够苦的。老伴在15年前就去世了,她用中学教师那份不高的薪水,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并供他们上了大学,毕业后儿子们都在深圳找到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于是,她开始一个人在老家过起了形单影孤的日子。5年前,大儿子的孩子出生,王老太顺理成章地来到深圳,成了儿子不花钱的保姆。如今,5年过去了,两个孙子都在她的照看下长大了,进了幼儿园,老太太的日子又轻松了起来。后来,大儿子的单位又分了一套房子,他们一家三口搬到新房去了,王老太便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忙碌了这么多年,王老太已经不适应这种孤家寡人的生活,整天待在屋里发呆。两个儿子还算孝顺,时常给母亲送钱送吃的,只是,他们总是显得很忙,常常一两个月才能与母亲见个面。老太太一个人待在家里,一连几天都没人说上一句话,身体也不如以前健康。老家的表妹来深圳做客,看到她的情况后,颇为她担忧,建议她走出封闭的环境,多参加一些老年人的活动。在她的鼓励下,王老太每天清晨来到荔枝公园,加入了老年秧歌队。很快,她就和伙伴们混熟了,每天有了事做,生活也有了规律。

  扭了半年的秧歌后,王老太像变了个人。她终于想明白了,她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快,她与同住一个小区的单身老汉林老伯产生了感情。这位林老伯的老伴在两年前去世,他现在一个人生活,但女儿就住在隔壁,照顾得更多一些。林老伯虽然比她大5岁,但身强体壮,为人热情,时常上门帮助她干一些换煤气罐之类的力气活。而她也时常做些好吃的饭菜,与他一同分享。有时,林老伯的女儿一家外出了,她还上门帮他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

  秧歌队的一位老大姐见他们两个你有情我有意,便给他们牵了个线儿,于是他们约定先回去与儿女商量,然后选个日子把婚事办了。———这事还不简单么?

  当天晚上,林老伯对女儿说了自己想娶个老伴的想法,女儿女婿听后一脸的惊诧:“结婚后你若与她合不来怎么办呢?那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过么?”林老伯说:“她人很温和,对我也好,我们会合得来的。”女儿不屑地说:“我看还是不要结婚的好。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扯这个干什么?”林老伯听了这话,生气了:“你们年轻人是人,我们老年人就不是人么?”父女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王老太也打电话叫来了两个儿子,说了自己想再嫁的打算后,两个儿子相互看了半天,一脸的不解:“我们每月都给你那么多钱,你不愁吃不愁穿,还想怎么样呢?”看着两个儿子都沉着脸皱着眉头,王老太知道他们不会同意她再嫁,有些伤心地说:“你们的父亲去世时,你俩都只有十来岁。这么多年来,不少人劝我再嫁,可我担心你们受气,就一直一个人带着你们过。那份艰辛,你们是不会理解的。现在你们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了,可你们有没有为我想一想,我每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们每月虽然都给我钱,可钱能换来一个人生活的快乐吗?”听了母亲的述说,两个儿子不好再说什么,表示会尊重母亲的决定。

  第二天早晨,王老太晨练刚回来,两个儿子就来了,他们回去与老婆一商量,都改变了主意:“妈,我看你还是别再找人了,你如果觉得孤独,就搬过去同我们一起过吧。”见母亲没有言语,大儿子开导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如果再结婚,不但会让人家说我们当儿子的不孝,还会带来很多麻烦,比如房子问题啦,财产问题啦,那个老头子以后的赡养问题啦,都很让人头疼。”瞧,儿子想得多远!

  王老太知道:感情是无法同亲情抗衡的。于是,她伤心地来到林家,想向林老伯说声抱歉。一进家门,见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就什么都明白了。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是一句话:“来世有缘我们再相聚吧。”

  为了争得婚姻自主,广州的一些老人竟把养老院作为“私奔”之处!有一位高级工程师,老伴去世后,他与一名原来的女同事有了感情,可将“准老伴”带给儿女“过目”时,却遭到晚辈一致否定: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不让人看笑话吗?晚辈难堪呀。为此,老人家大病了一场。与“准老伴”商量来商量去,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老人家先住到养老院去,为避人耳目,“准老伴”每天下午4时才悄悄溜到院里看他,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不久,“准老伴”也按计划入住养老院,有情人方成眷属。

  在父亲弥留之际,儿子们都以为他们的孝心可以让老爷子从容离去了,没想到老人却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吐出了心中的怨气:我这辈子就是听了你们的话,一直苦熬着,没找老伴,你们哪知道这些年我的苦处哇!

  儿女们面面相觑:如果他们当初尊重了父亲的意志,有个老伴照顾他的话,也许他们至爱的父亲会活得更长一些!———可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卖么?

  黄老汉妻子去世那年,最小的女儿还未参加工作,有女儿的照顾,黄老汉没觉得太孤独,生活也没什么不便。女儿结婚之后,麻烦就来了,生活中所有的事都需要自己料理了,而且,偌大的一套房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形只影单不说,他连打扫的心气都没有!于是他几次对孩子们说了自己想再找老伴的想法,但几个孩子都反对:不就是没人照顾么,找保姆吧!

  偏巧找的这个保姆还特别“敬业”,除了干活,一句话不多说,让没茬儿老想找话说的黄老汉颇为尴尬:她别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吧?

  于是不久后老人再次召集孩子们开了一个家庭会,又提出找老伴的想法,但孩子们还是难以接受。他们不明白:老爷子都这个岁数了,还整这花花事儿干吗?面对孩子们的反对,老人只能再次放弃找老伴的念头。

  几番较量之后,黄老汉终于死了心,孤零零地生活了近20年,直到去世,才敢吐真言。

  一位在北京东城区某老年婚姻介绍所工作的女士说:有一位丧偶的女教师,女儿非常支持母亲再找一个老伴儿,于是这位女教师勇敢地走进了老年婚姻介绍所。可他们给这位教师介绍了3个对象,她却结了3次婚都离了,每次都因为对方子女干涉。这位红娘最后的结论是:“我从事这个工作8年了,我觉得,老人再婚后还是离的多。”

  我在采访中也遇到这样两位高龄的丧偶老人,未婚同居已经3年了,感情非常好,但老人们告诉我:他们“不敢”结婚。这让我颇为震惊:都什么时代了,婚姻还不能自主?原来他们只要一结婚,儿女们就会打上门来,让他们不得安宁。儿女们怕父亲的房子落到别人手里———父亲是否孤独无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套价值20多万元的房子!他们老了,一身都是病,经不起子女们的折腾了,于是两位老人只好采取同居这种他们自己也感到挺难为情的事儿。

  ———你说说,如今这时代真是倒了个个儿,老家儿们都成了刘巧儿了!

  其实,老年人找个情投意合的老伴并不容易。老刘巧儿们即使没有子女的干扰,也很难突破自身的局限而找到合适的伴侣。因为老年婚姻常常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年龄、疾病、经历、住房、经济条件,任何一个在年轻恋人们眼里不是事儿的事儿,都会成为老年婚姻的障碍。老年人再婚时功利性的考虑往往很多,可能就是因为对方的某种疾病,就能让老年人犯嘀咕:我得侍候他多久啊?越是高龄,健康越成为择偶的重要因素,因而老年人择偶的成功率很低。

  所以,一方面老年再婚成功率低,另一方面,再婚后离婚率又十分高。一些专家认为:“对于高龄老人来说,再婚未必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北京有许多丧偶老人再次找到合适的对象时,常采取不结婚而同居的方式,一则可进可退,二则免受子女骚扰。别看一纸婚书只是个形式,但只要一办,财产问题就来了———正如穆光宗博士所说:涉及家庭经济资源再分配,纠纷就来了。

  除了再婚之外,孤独的老人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她还清楚地记得他们是1950年4月28号从河南调到北京的。丈夫当时在中央警卫师工作,任务就是保卫中央首长。那年,家还没安顿好,丈夫就上了天安门,参加五一劳动节的保卫工作。多少次,丈夫匆匆离开她:快给我准备衣服,我要随首长出差!可这一次,他不是出差,他永远地走了!

  天,一下就塌了下来。

  将近半个世纪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尽管聚少离多,但她一直就生活在他的呵护中。每当他从外面出差回来,总是第一个来到她的床前摸摸她的额头,看她发不发烧,问寒问暖;退休后,因为她身体不好,连上早市买菜都是俩人一起去,他不让她拿,连根儿葱都不让她提,他是男人,他觉得这都是男人该做的。从年轻到现在,他一直这么呵护着她,照顾她成了他的天职,就好像对待他的工作,从不懈怠。

  1994年9月,公安部给老干部体检,说他脾脏有个囊肿,住院仅3个月,丈夫就去世了。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他平时身体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啊!

  临终的时候,她跟他商量:”你还有什么要求?走的时候穿什么?”他很平静地说:“我干了一辈子保卫工作,就给我穿一身军装吧。”

  她忍住悲痛问他:”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这时,她看到他眼里突然闪出泪花,动了感情:”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你身体不好,我走在你前头了,不能照顾你,把痛苦留给你。我就是不放心你呀,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那是他在住院期间,从病友和医生那里了解到的3个治胆结石的偏方,给了她,“你一定要试试这几个方子。”说完,才合上眼睛。

  她扑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这就是她的丈夫!在病情急骤恶化的时间里唯一想的只有她。她平时就有高血压,这时血压一下就升到200多,她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她回到家,清理丈夫的遗物。过去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丈夫管着,她从不操心,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依靠了,以后所有的事都要她自己操心了。这时她才发现,他们所有的存折上都是她一个人的名字。

  在那以后将近半年的时间,她老是生活在幻觉中,老是听到丈夫说:“明天我要随首长出差,把我的毛裤准备好。”她急急地把他的毛裤拿出来,才想起他已经不在了,顿时泪如雨下。她只有一遍又一遍摸着这曾经有他体温的毛裤。恍惚中,总觉得他又出差了,不定哪天就回来,想着给他留吃的,想着给他找他换季的衣服,甚至晚上给他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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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采访她的时候,她说:“老伴儿去世半年到一年的时间,真是见花花落泪,看鸟鸟伤心,看什么都是悲悲切切的,怎么也解脱不出来。天天就是看着他的照片发呆。”

  女儿看她这样,怕她想出病来,就把她带到了杭州。她没事儿时出去遛弯儿,人家同她打招呼:“看女儿来了?老伴怎么没一起来呀?”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她竟连话也回不出来,赶快跑回家,回去以后就不下楼了。

  她不愿出去了:看到别的老人两口子相互搀扶着无话不说,她也受不了。女儿看到她这样,开导她:“你那么爱读书,就看书吧。”她听了女儿的话,每天读读书,觉得好一些,就回北京了。

  可一回到熟悉的环境中,触景生情,又陷入悲痛中。她不断地问自己:我一辈子尽做别人的思想工作(她退休前是某国营公司的党委书记),难道就做不了自己的工作?

  她想:“老伴儿临走前就让我注意身体,我得走出来,得按老伴儿说的去办。”地下决心把丈夫生前的东西都从墙上摘下来,一件一件收起来。她要改变一下环境,不再去碰心里的伤疤。她要好好活着,这是老伴儿最后的愿望。

  她觉得,要从丧偶的悲痛中走出来,首先就是不能封闭自己。她开始到单位里过去要好的朋友那儿走走,和几个丧偶的老姐们聊聊天,谈过去一起经历的荒唐事、可笑事。几个人还买了通票,满北京一起去玩儿,互相开导,穷欢乐,慢慢地,还真就想开了。她还参加了老干部读书会,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过去,她和老伴儿都爱旅游,现在老伴儿不在了,她开始让自己习惯一个人去旅游。她以杭州女儿家为大本营,把周围的景点转遍了。她还决定以后每年旅游两次。当她忘情于山水之中时,会觉得自己太渺小了:生生死死本是人生的必然,以生与死这种必然来折磨自己实在没有必要。

  她到蒋介石的故乡溪口旅游时,女儿让她坐轿子,她觉得很可笑:“我是共产党员啊,怎么可能坐轿子?”女儿笑她:什么时代了!坐轿子又不是旧社会的官太大,不过是一种体验罢了!她想想也是:人生说到底不过是一种经历,在生命中沉淀到最后的,不是别的,恰恰只是经历带给人的感受。于是她生平第一次坐了回轿子。

  大悲大喜之后,常常是大彻大悟。感悟人生,需要智慧,点点滴滴的心得、感受都化作了她的日记,几年间她整整记了6大本!过去跟丈夫说的,现在跟日记本说。不经意之间,也是热能生巧,倒把文笔给练出来了。这些年,她还在东城老干部报上发表了28篇文章。

  我在采访中发现,她真的是走出来了:她的衣柜里有很多时装,适合各种场合穿的衣服都有。她还写了一本书,自己出钱印的,只印了10本,在亲友们中发行,封面是外孙女设计的,题目是“3个娃娃的成长”,写她的3个孩子。3个儿女每人写了6个故事。她的生活又开始变得有滋有味。

  丧偶,无疑是人生的巨大悲剧,也是人生的一个关键路口:你将决定你下一步往哪走?这不仅是要从感情中走出来的问题,因为失去生活中另一半的支撑之后,你必须重新安排生活。专家们认为,丧偶老人一般在半年到一年半的时间之后,大多能解脱出来。悲痛,是必然的,也无可厚非,然而悲痛过后需要的是理智——选择的理智,因为后面的路会更难。

  医学专家对2500名老年丧偶者的研究证明,丧偶半年之内是老人的高死亡危险期。医学家发现,这期间的免疫功能竟然只有其他时间的十分之一,而居死亡首位的疾病是心脏病和中风。

  专家们认为:老年人长期孤独寂寞,会带来一系列的生理和心理疾病,比如胃肠系统,心血管系统以及身体免疫系统的疾病。同时,由于孤独而缺少亲人周到细致的照顾,许多老年人本可以及时发现治疗的疾病却错过了治疗的最好时机,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很多老人一旦丧偶,就基本上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除了子女偶尔来看看以外,与社会的各种联系基本都断绝了,如同现代鲁滨逊,对老人十分不利。如果条件许可,应尽可能为老人创造一个相对社会化的生活环境。

  目前,北京已经出现老人自动组织起来的、非婚姻的家庭。这些老人共同购买了一个院子,共同出资雇请保姆照料生活。

  还有几个有亲缘关系或者是朋友的丧偶老人,生活在一个单元房里,互相照顾、互相帮助。也有一些老人采取不婚而同居的生活。专家们认为:家庭、社会都应对老人的选择持更宽容的态度,与此同时,尽可能帮助丧偶老人走出心理危机状态,应该是整个社会的责任。

  西方一些国家的做法也颇值得我们借鉴,他们为丧偶老人设立专门的救助机构,如老年心理危机干预中心,对丧偶老人提供心理上的援助和生活上照料。目前,我国天津也专门成立了帮助丧偶老人的聊天站,使丧偶老人及时得到各方的救助。社科院的陈云女士提出,对老年人的关怀和服务应有差异性。不仅仅是成立救助机构,更重要的是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住宅。她所在的社科院,很多老人的子女在国外。这些老人丧偶后更加孤独,子女只好把他们接到国外。但老人在国外很难适应,由于语言障碍连电视都看不了,反而更苦闷,过一段时间后只好回国。

  进入高龄,老人连探亲也不愿去了。这部分丧偶老人既不能与子女在一起,身体又大多有病,他们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社会能为他们提供个性化的住宅,使他们这些有相同境遇,因而有共同语言的老人们能择邻而居,互相帮助。

  人生本是悲喜剧,人生本无常。赵四小姐与张学良将军牵手72载,也终须一别,何况我辈凡人?说到底,人生最大的悲剧,不是失去,而是从未得到过,因为失去反正是迟早的事。经历过,爱过,也就此生无憾。像年轻人说的:“曾经拥有”,足矣!对于老年人来说,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惯看秋月春风”之后,最终走入的便是白发渔樵的境界:“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近年来,有两个文化现象引起我的注意:一个是1998年春节晚会上,一首歌词平实得像聊天一样的歌儿引起轰动,这首歌儿的歌名就是《常回家看看》。这首歌让人们于不经意间想起我们这个民族传统的孝道。另一个文化现象就是在2002年颇为叫座的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这一部近一半内容都是表现离休老人石光荣离休后回家无所事事,郁闷中四处发泄怨愤的电视剧,何以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

  据歌手陈红说,她唱了这首歌后,有的老年人拉着她的手连声说这首歌唱出了他们的心里话。然而,被这首歌所震撼的不仅是老年人,还有很多中年人,青年人......

  文革结束后的20多年间,能被人们普遍传唱的歌并不多,人们能记起来的大约只有《十五的月亮》、《小芳》、《血染的风釆》等若干首,像《常回家看看》这样既设涉及爱,也没涉及死的歌能引起轰动,应该说是一个奇迹。

  ——如果我们不缺少亲情,我们还会被这首歌所震撼吗?

  据某报以抽样方式调查的上海市老人中,子女与老人不交谈的占23.26%,较少交谈的占40.39%,而经常交谈的仅占35.81%,这些数据揭示出一个事实,超过半数的家庭忽略了老年人的精神需求。

  《常回家看看》说出了很多老人的心声:他们要求并不高,只是需要儿女常回家看看,仅此而已!

  而2002年在全国各大电视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则让大多数坐在沙发里品味这部戏的人,都回想起自己所经历的那个激情年代。在今天这样一个商业气味十分浓厚的时代氛围中,那个年代的那种朴素的激情也许显得弥足珍贵。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也许我的心理与当年错失了这部电视剧的央视负责人是一样的?这部戏究竟表现了一种人性之美,还是一种包容在历史硬壳中的一个干核?

  石光荣的性格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激情还是一种古怪的偏执?这部电视剧的近一半内容,是石光荣退休回家后因无所事事,郁闷中四处发泄怨愤的无奈。

  应该说,从文学的角度来谈人物性格的塑造,这是相当成功的。石光荣退了那么多年了,他说话的口气、语调还始终脱不了“师长”的影子,极为生动地再现了某种时代特征。但如果说到“激情”,我却在这部戏中找不到多少影子,我无法想像离休后的怨愤与激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其实,这部戏的后半部分更像是一部老年问题的片子。

  不过,如何评价一部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与我想说的事情无关。我关注的是:一部关于老年人题材的文学作品何以能引起如此轰动?这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不久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河南安阳市古稀老人吴某守寡38年,含辛茹苦将三个儿子抚养成人并都成了家,三个儿子生活均比较富裕,但老人到了晚年,却连个住处都没有。

  分家时口头协议,她只住三儿子院里的一间房子,等老人去世后,房子归老三所有。后来老三借口翻盖房子,让老人搬了出去,到三个儿子家轮流住,一家一个月。三个儿子、儿媳都把老人当成累赘,都不愿老人在自家住。

  老人只好找村支书来调解,甚至跪在地上哀求,三个儿子还是不答应。老人终于绝望,便当着三个儿子的面喝农药身亡。老三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另两个儿子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和一年。

  类似的故事在农村可能并不鲜见,但在城市里这种情况却并不多见。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的城市人,在道德理念上虽然没有刻意追求传统的孝道,但受文化的影响,加之经济条件也相对较好,一般对老人的照顾也更好一些,然而在今天,传统的孝道也给我们所有人提出了一个新的课题。

  左邻右舍都管刘老汉叫“日本老头儿”,当面叫他,他也不恼,好像是默认了。

  刘老汉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在日本,据说要把老爷子接过去。老人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邮递员送信的时候等在那里,就是等信这件事每天支撑着他的生活。

  后来,他索性不让邮递员送信了,天天跑到邮局自己去拿,跟邮局的人都混了个脸儿熟,人们都知道他在等儿子的信,也都知道儿子要带他去日本享福。

  儿子刘新曾经是个警察,后来托朋友关系去了日本。没有任何特殊技能的他只能靠打工谋生,艰难可想而知。然而即使再难,也不能让84岁的老父亲知道,每次写信只是报喜不报忧。

  前两年回国,一进家门,家中的情形让他愣住了:马桶坏了,厕所里积了一周的大便;地上的尘土积了很厚;老父亲已经不能给自己做饭了,全靠邻居和居委会做一些吃的送来,有一顿没一顿的......。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房管所来修马桶,才发现老父亲手抖得已经打不了电话了!40多岁的汉子不禁流下了眼泪。

  刘新真是左右为难,自己一人在日本尚且艰难,他有多少精力再去照顾几乎离不开人的父亲呢......然而,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刘新回日本后迅速为父亲办好了探亲的一切手续,再次回到老人身边。

  谁都知道老人要走了,新理了发,新做了棉袄,平日落寞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房子也与居委会签了合同,由居委会代管。老人并不知道儿子内心的忧虑,高高兴兴与邻居们告别,随儿子上路。

  到了机场的一刹那,老人却突然变了卦,死活不肯走了,刘新怎么说都不行——终于他跪在了老人面前......最后,没有办法,他还是孤身一人走了。

  说起这件事,居委会主任叹道:“咳!都40多岁的老爷们了,就那么哭着走的!”

  人们不解地问:怎么不跟儿子走呢?老人愤愤地说:“什么儿子!我没儿子!”谁也不会想到,在等待和思念儿子的漫长的时间里,他渐渐对儿子的孝心和动机都产生了怀疑,不再相信儿子了。

  不少老人都说:小人儿理解不了大人,大人理解不了老人。代际之间似乎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父母在,不远游”的祖训早巳被人们遗忘了,这些年一直不断的出国潮,把老人们的子女撒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即使生活在一个城市中的子女也被生存竞争所困扰,难得有时间聚在父母身旁。于是这首《常回家看看》适时地触动了人们心中那渴望亲情的角落......

  要说赵先生不是孝子,那可真冤枉他了。可他感叹地说:“我真是理解‘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了!”年近50岁的赵先生是一家企业负责人,工作上的事就够他操心了,而家里就更不让他省心。他与爱人双方家里有4个老人,都是年近古稀,需要人照顾,尤其是自己的父母。赵先生兄妹3人,一哥一姐均在外地,照顾老人的担子自然落在他身上。

  他的母亲5年前患老年痴呆症,父亲也有高血压、冠心病。这些年,赵先生没有歇过休息日,逢到周末就从石景山区跑到东城区去看望父母,平时也是随叫随到送老人看病,为老人买药。就这样难免不影响工作,为了更好地照顾老人,赵先生一狠心,自己要求调到下属一个分厂搞行政。什么前途不前途的,能把家里事周转开就不错了。

  有人出主意:“为什么不把老人送养老院啊?”赵先生无奈地说:“老人不同意,家里人也不答应啊。”

  其实,从母亲患老年痴呆症那天起,赵先生就想过这个问题,可刚一流露出这意思,老父亲先不干了:“有儿有女的,让我们上养老院,亏你说得出口!”

  接着,收到老父亲告状电话的大儿子、大女儿,也向赵先生兴问罪之师:“就你在老人身边,可别给老赵家丢人!”

  没办法,只好四处找保姆。如今这保姆也不好找,人家宁愿带小孩也不看老人。最后找到一个年已50岁的四川妇女,总算是老人身边有人,饿不着冻不着,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找赵先生。

  好几年过去了,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剩下老父亲依然靠保姆照顾。说到这点,赵先生颇为感慨地说:“我累一点无所谓,但我觉得我的父母晚年也根本没有什么生活质量可言,只是活着而已。”

  前不久,一位老妪上书法院,状告儿女不孝。经调查,儿女们专门为她购置了公寓房,并为地雇了保姆,衣食丰足,出行方便,并无任何虐待的痕迹。问其告状的理由,她直言,无人和她说话,太孤独了,希望儿女们和她生活在一起。

  做儿女的,实在也不明白老太太到底还想要什么?衣食不愁,还想怎样?比起那喝农药身亡的农妇来,不知强了多少倍!那“说话”就那么重要?

  ——对了!就那么重要!

  其实,在今天这个物质已经很丰富的年代,对于消费相对较低的老年人群来说,缺少的更多是心理需求,而不是物质需求。

  有报道说,北京市2000年6000件民事纠纷中涉及老年人生活的有600件,其中,最多的是精神赡养纠纷。上海某大学社会学系曾到一个街道对家庭代际关系做调查,结论是:老年人与下一代不和睦的约占29.5%,一般化的占29.5%,和睦融洽的占41%。

  调查表明,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老年人对赡养有了更高的要求,已经从过去的“只求温饱”跃升到“精神层面”。

  一方面,今天的年轻人在生活和工作中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和挑战,需要时间去“充电”,需要花费比老一代人更多的精力参与竞争,身心疲惫,精力透支,对老人“奉陪不起”。另一方面,很多老年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方式,与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差异越来越大。一个闲,一个忙,一个要人陪,一个没时间陪,于是矛盾就产生了。

  人到老年,他的社会性或者说他们与社会连接的纽带,很大一部分依赖于子女了。而子女们呢,又常常是有心无力,他们理解不了老人们对“说话”的渴望,就如同忙碌的人理解不了孤独的含义一样,他们理解不了一个人的社会性对于人的内心来说,是多么重要的需求,于是老人们发出“日子越过越好,心情却越来越槽”的感叹。

  在这种情况下,心理状况本来就十分脆弱的老年人,很容易发生变化,如情感脆弱,容易灰心等,而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心理排解和抚慰,便会导致老年痴呆症等各种心理及生理疾患。

  有的老人对我说:“我把儿女带大了,又把孙子带大了。现在他们不需要我了,都不理我了,我还不能说他们不孝顺,赶明儿他们知道了,就更不孝顺了。”

  有的老人说:“这厂子是我当年建起来的,现在他们却连看也不看我。”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需要照顾的老年人日益增多,在生活节奏日益紧张,工作竞争更加激烈的今天,传统的养老方式面临巨大的挑战。

  特别是独生子女这一代人成年后,他们的生活压力就更大,要求他们用传统的方式为父母养老,就更加成为一个难题,很多人认为:让我为老人花点钱不难,可让我抽出大量的时间陪伴老人的生活实在是难以做到。

  一位中年妇女曾对我说:“我母亲88岁过世了,我真是非常爱她,但她走了以后,我们几个孩子都松了一口气,不是我们不孝顺,实在是折腾不起了——在她生病期间,我们前后请了6个保姆,哪个都干不长,那些年轻保姆都是想到大城市里见世面的,没碰到一个是真正干活儿的。而我们兄弟姐妹5个又都抽不出时间照顾老人。社区里虽然也有送医送药的,但都是以赚钱为目的,不可能把老人交给他们。”

  人民大学的穆光宗先生对孝道有一个很现实的评价:“在现代社会,要做孝子非常不容易——成本非常高。老人病了,子女们想24小时守在身边几乎不可能。因为竞争很激烈,时间是非常稀缺的资源。”

  有的老人长期生病,需要人照顾,于是子女们就面临“忠孝不能两全”的选择:是做孝子,牺牲前途?还是索性扯下那层亲情的面纱,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地奔自己的阳关道?

  北京大学人口所研究老年问题的陈功博土更是出语惊人:“在社会发展越快的时候,也是老年人危机最深重的时候,他们常常是牺牲品,而且他们也只能牺牲。因为社会要保证整体的发展,实际上对高龄老人是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想想那个曹雪芹,说话怎么那么直白,那么露骨呢?当年,《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可真是大大地刺激过我们:“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难道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会不孝顺?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据中国老年人供养调查体系的一项调查表明:中国有三分之一老年人认为子女不孝!在《红楼梦》那个以传统孝道为道德主体的年代尚且“孝顺子孙谁见了”,那么今天,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岂不更没指望了么?

  我们老了该靠谁呢?如果什么烦心事都让我们赶上了怎么办?空巢、丧偶、疾病缠身,要是孩子再不孝顺,我们除了自怨自艾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们真的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在动物界,为了维护整体的生存,衰老的动物会被同伴抛弃,有的甚至被吃掉。那么人类呢,是否我们也会成为牺牲品?难道我们就走不出悲剧的宿命?

  在我身边,我发现有这样一种现象:人们一旦临近退休,都会感到恐慌。虽然不少人嘴上说:“我不想干了!退了算了!”可是不到迫不得已,即使工资照拿,他也绝不退休。不光是有权力的人不愿意退,没有权力的老百姓,一样不愿退休。因为只要你一退休,就真正进入老年了,以往熟悉的生活就全发生完全的改变,你就会被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生活从此就会成为另外的样子。几乎人人都恐惧这一天的到来。可是退休这一天总是要来到的,你总是要成为主流社会之外的一分子。

  在建国初期,我国人口的平均寿命不到40岁。这就是说,在那个时代,当把最小的孩子抚育大,父母的生命也就快走到了尽头。对大多数人来说,人生短促而繁忙。但今天的情况变了。

  现在我国人口的平均寿命超过70岁,城市人口平均寿命已经达到77岁,过去是“人生70古来稀”,现在连80都不稀了!这无疑是社会进步、文明发展的结果。然而,寿命的延长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如何应对这多出来的一段生命?我们如何让这一段生命过得有意义而且能够幸福?

  假如20年前,你问一个老人:你认为什么样儿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

  可能他会这样回答你:不愁吃不愁穿,儿女孝顺就知足了!

  在跨进2l世纪之后,你还会这样认为吗?

  我有一个即将进入老年的朋友,我一向认为她对这个问题思考得较深,当我问起来时,她这样回答我:“不愁吃不愁穿和儿女孝顺,早已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幸福的标准了。比如说我吧,我认为老年幸福最起码要包括3个因素:第一是经济相对富裕;第二是个人较高的社会化程度;第三是健康。”

  我说:“不愁吃不愁穿可以不计,因为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但你不认为子女孝顺很重要吗?”

  她笑了:“你会对你的独生儿子抱有幻想吗?认为他真的会孝顺?更何况,即使我的孩子很孝顺,我也不愿意与他们一起生活,因为年龄不同导致的差异会使我们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并不会很愉快。现在住房已经不是问题,为什么非要委曲求全地生活在一起呢?”

  我想想,也真是!孝顺,是需要一种特定的环境的,这需要整个社会氛围被传统道德观念所左右。而今天,却恰恰是一个宽松且不断变化的年代,包括道德理念都在不断变化,这一代独生子女怎么可能成为孝顺的一代人呢?我又要提到那个聪明的曹雪芹了,他在那个时代就看清了“孝顺子孙谁见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真是睿智啊!

  “那你怎么解释你认为晚年幸福的这3个因素呢?”

  “首先是经济条件,在丧失劳动能力之后,今天的大多数老人仅靠退休金,恐怕是很难过上富裕生活的,不说别的,有点儿病就全完了,疾病可是个无底洞!没有一定的经济条件,连病都看不起!第二个是老人的社会化程度。现在很多老人属于空巢家庭,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每天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孤独寂寞就不用说了。一旦有了困堆,也常常得不到别人的帮助,以致出现意外。今天生活在单元楼里的空巢老人就如同现代鲁滨逊,基本上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老人的生活中能有一个社会群体,并能得到相应的帮助,也是老人幸福的重要因素。至于说到第三点,健康,在老年能一直保持健康,虽然很难,但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今天,享受退休金的老人更愿意独立生活,这样也有更多的自主权。国内外的一项研究也显示,老人文化程度愈低,对子女的依赖程度愈高,心理健康愈差,且愈不快乐。如果老人经济能独立,生活能自理,多数会选择独居。

  但下一个问题是:我们靠什么养老呢?

  对此,老年学界颇有争论。有人认为:根据中国的具体情况,还是应该以家庭养老为主,这是因为第一,中国的社会保障体系尚不完善,二是中国人传统观念也是承袭家庭养老方式的。也有人认为:社会化养老应该是个方向,现在几代同堂的现象已经越来越少了,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只有社会化养老方式能够解决他们高龄后的生活照料问题。

  我个人是很赞成社会化养老的,我琢磨着我肯定是在养老院或者类似的养老机构中去见马克思的,我可不想受那种“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刺激,我宁肯不用儿子养老而对其心存幻想!

  下面这个故事可能很富于戏剧性,在网上有许多关于此事的报道。天津社会科学院专门研究老年问题的专家郝麦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吃惊的事:

  他与刚满20岁的儿子郝丁签了一份“亲子双向自立协议”。协议内容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郝丁承担的4项责任:1、自立承担接受高等教育的经费;2、自立谋业,自己创业;3、自立结婚成家;4、自己培育子女。”

  第二部分是“郝麦收及其妻子孙子芳承担的4项责任:1、养老费和医疗费自我储蓄;2、日常生活和患病生活的自我料理;3、精神文化生活的自我丰富;4、死亡事宜的自我办理。”

  一位研究老年问题的专家何以会签署这样一份没有人情味的协议?要说琢磨养老这事儿,恐怕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他在行吧?

  原来,他在一项研究调查中发现,中国人的结婚费用每年呈大幅上涨趋势,其中的绝大部分由父母承担。郝麦收认为,父母为子女负担的结婚费用对父母造成了破产性损失,由于自己的养老费用变成了子女的结婚费用,父母也只能依靠子女养老。丧失经济能力的父母从此也就丧失了自主权。

  作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郝麦收发现自己的儿子郝丁在家自娇自宠,挑吃挑喝,性格柔弱。郝麦收说,自古以来,中国一直是子代依赖父代建家,父代依赖子代养老。今天,中国的这种双向依赖关系既不利于独生子女的成长,又让他们在成家立业之后还要承担照顾双方父母的重任。这份协议,就是为了创立现代双向自立的亲子关系,以合同契约的形式,约束彼此责任。

  协议签定后,20岁的郝丁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找工作。他的第一份职业是电脑打字员,随后几次跳槽,经历社会的风雨洗礼,如今是天津市一家大型媒体广告部的骨干。其间他曾向父母借款2万元,用以攻读大专学历,并念完了研究生课程。

  父子的和解是因为一次电台节目。当郝丁对着广播话筒说:“我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道是无情却有情’”时,郝麦收刹时间泪流满面。不久前郝丁刚刚还清2万元的教育经费,他说:“自立让我变得意志坚定,不畏困难,我相信父母今后肯定能做到协议规定的责任,但我不会放弃赡养他们的义务。”

  在中国这个“百事孝为先”的国度,郝麦收的做法并不为人们所理解。有人认为,协议削弱了血缘亲情。

  孝敬老人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美德。父母有教育、抚养子女的义务,子女有赡养老人的义务,父子关系不仅仅是一纸协议就能“摆平”的。

  我想,一个老年问题专家却率先与儿子签这么一个协议,确实很耐人寻味。我曾经看过一个电影《狐狸的故事》。小狐狸刚一长大,狐狸妈妈就把它们赶出窝去。曾经很护子的狐狸妈妈忽然变了脸,又咬又追,非要把小孤狸们一个个都从家里赶走,直到小狐狸一步三回头地远远离开了家。

  这故事看起来未免有些残酷,甚至让人有一种凄凉之感。但老狐狸的这种做法,确实保证了两代人的生存。小狐狸锻炼了独立生活的能力,老狐狸也能在年老体衰时不再负重。多么残酷的心理断奶!而这种生存教育对于小狐狸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如果长期生活在父母身边,生物本身的惰性就会使他丧失捕食能力。

  我想,我大概不会与自己的儿子签什么协议(我这人有死要面子的臭毛病,宁肯让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罩着)。但我却非常赞成郝麦收先生的做法。在孩子成年之后,我们仍然为他们付出,既养成了他们的依赖性,不利于他们的成长,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会受到影响。

  ——老狐狸的智慧,体现了动物的本能,也给我们一种启示:我们的人情味儿确实应该表现得更适度一些。

  那好,既然我们把小狐狸们给赶出去了,我们的晚年又该是个怎样的情景呢?在目睹了众多的老年人生之后,我对老年这段人生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

  老年人生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低龄老年和高龄老年。

  可能有人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这种划分没有多大意义。其实明白这个划分原则,对老年人统筹自己的晚年十分重要。一般来说从退休到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为低龄老年。这时,你的生活不仅能完全自理,而且还能帮子女带带孩子,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因而你同子女的关系会比较融洽,你也有更多的自主权。同时,由于人生经验丰富,你能很精明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在度过退休后最初的一段不适应期后,你会生活得很轻松,没有了工作和孩子的拖累,如果身体再比较健康的话,这一段可以算是你人生的黄金时期。

  据我所知,这个年龄的老人,有参加老年时装队的,有组成俱乐部自驾车旅游的,有报名参团去全国各地甚至欧洲旅游的,有在老年大学刻苦攻读的。当然也有不少继续“发挥余热”的,特别是一些曾经多少有点权力的老人......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老人们,那不多的退休金,大体能游刃有余地度过10—20年。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体质越来越差,行动越来越困难,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身体上的各种毛病越来越多,对疾病和意外事故的恐惧越来越深,故交知己越来越少......更重要的是,你对别人,对社会的依赖越来越深,于是你的自主度也越来越少。如果你不幸中风,或者得了其它卧床不起的病,你的命运可就完全听凭别人摆布了!

  如果你刚巧有一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那可真是人生之一大幸(你这时可能得庆幸没听我的,没把小狐狸赶出去)!不过在我们这一拨独生子女的父母中,能有如此高超的教育手段的人恐怕不多,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溺爱有余,教诲不足。

  ——然后呢?

  然后就是当我们面临空巢、疾病、丧偶时,我们的命运就如同前面所写的那些老人一样,甚至连他们都不如,因为他们大多有2-3个孩子,他们被孝顺的机率总比我们高些吧?

  我有时想,假设我能比较健康地活一辈子,就算最后被空巢啊,疾病啊,各种老年灾难折磨个四五年才死去,也不算太糟糕。

  但是,要是我讨人嫌地又活了20年呢?要是我就是病病歪歪地死不了,该是多么地不长眼哪!既令人厌烦,我自个儿也活得难受,可偏巧我这个人又是不会很自主、很尊严地选择安乐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观念在我的头脑里根深蒂固。像我这样二皮脸的老人,该怎样活得更好一些呢?

  我想,要想晚年生活得好一些,上面说的那3个因素非常重要。首先是经济上要比较富裕。要想富裕,就要学会理财,可大多数老人的退休金都不多,我们该如何理这点儿小财呢?

  在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石光荣退休后一直想回蘑菇屯“盖上一栋瓦房,门口打一眼井,院子里面栓上一头毛驴,房前房后种上几亩地。”褚琴却不愿陪他去当地主婆,热衷于教人跳舞。

  如果用理财师的眼光看,这恐怕就是老年人不同方式的退休投资案例:有人想投资郊区地产,有人看准了都市女性健身市场。

  据说北京一家电台的王女士有和“石光荣”类似的想法,她和丈夫商量好退休后花5万到10万元买一间农家小院,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同时将西城区的房产长期出租,租金加上退休金也算是小康了。

  我的好几位面临退休的朋友,都有这种“归隐田园”的想法,想在退休后买一个农家小院,一方面可把闹市区的那套公房出租了,另一方面可在小院里种点儿什么,既可活动筋骨,又可补贴家用。

  ——小财也得理理呀!谁让我们是2l世纪的老人呢!

  我认识一对老人,两个人都有不高的退休金且身体状况都很好。应该说这点儿退休金,过日子也够了,但不富裕。于是他们采取了这样一个方法:

  将几年前买下的位于团结路的一套单位分的公房出租,每月大约能有1800多元的房租收入。然后老俩口拿出一辈子的积蓄,又在通州买了一套商住两用的底层商品房,既可经营点儿小百货,又可居住。就像《激情燃烧的岁月》中褚琴她爹那样。他们的积蓄只够交这套底层商住房的首期付款,而每月还贷的钱则由团结路的那套公房的房租抵销了。

  老话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虽然开一个小店的收入不算太丰厚,却比他们的退休金多了不少。这样,在他们退休后身体条件还比较好、能够做一些轻微劳动的时候,等于仍然有一份工作。

  10年后,当贷款还完了,这套底层商住房子就完全属于他们老俩口了。到时城里那套房子的房租就可以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他们年龄更大之后,不能再经营这个小店了,他们就可以再把这套底层商住房的门面儿那部分租出去,这样两套房子的租金加上退休金,在他们高龄后经济上就有了保障。

  老人家告诉我,没退休之前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一退休就实施了。这样就解决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经济来源,一个是退休后继续社会化的问题。

  我问他:“如果你们高龄以后,连小店也经营不了时,会不会依靠孩子们?”

  老人很肯定地说:“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依赖孩子们给养老。我们现在一共有3笔收入:退休金、房租和小店经营所得。现在我们俩身体也还硬朗。10年后,我们应该有一些积累了。至于养老的事,我们老俩口早就想好了,等我们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之后,或者进养老院,或者找一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老年公寓住下来。我们从现在起已经开始搜集各地老年公寓的情况了,到时候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

  “孩子们会同意吗?您觉得他们是否孝顺?”

  老人笑了:“他们孝顺不孝顺是一回事,养老又是一回事。即使他们孝顺,如果你过度地依赖于他们,就失去了自主选择的权利,这是我们不愿意过的一种生活。”

  “您怎么想到开一个小店呢?您和您的老伴都是知识分子,都没有经过商啊!”

  “在我们这个年龄,大概也只能经营个小店了,给别人打工,我们的体力和精力都不行了,而且在家门口开店也不用挤车上班,我们还可以根据我们的身体情况,决定营业时间的长短。这样,我们就不会因退休后继续工作而影响健康。我的一位朋友,退休后又找了份工作,很累,但挣得不少,加上退休金,比退休前还挣得多。可干了没几年就累病了,治病花的钱反而更多,没几年就去世了。而且,以我们的经济条件,只能在郊区买底层商住房。再说,反正已经退休了,干嘛要在城里挤着呢?”

  尽管交谈不多,我却很佩服老人的精明。这样一来,老两口在还清贷款之后,他们的收入远远多于他们的退休金。要知道,我们一辈子的那点积蓄,如果存在银行里,吃不了多少利息,而“小财”这样一理,就变成小康的日子了。

  据我所知,许多欧洲的老人也在退休前经济相对宽裕时买几套房,退休后不仅有退休金.还能吃房租。

  第二个问题就是老人退休后的继续社会化的问题了。这是“各庄有各庄的高招儿”了,前面已经说过,在此不多说了,比如旅游、上老年大学等等。我觉得上面那两位老人开一家小店也不失为一个继续社会化的好办法。

  据说在上海,有四分之一的证券投资者是老年的“小股东”,他们每天在这里和老朋友谈谈新闻,论论股经,“赚上点小菜钱”只是副业,找到同龄人交流才是“正事”。

  当我们退休后,脱离主流社会,继续社会化的问题就成为老年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一个能够融进去的社会团体,特别是一些高龄的老人,能找到“说话儿”的人,并不容易。于是有的老年人就考虑住到老年公寓去。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个网民说到他上网的目的时,曾这样说:“我今后的大事,都准备靠网络来解决了,找对象,找工作都准备在网上找。”

  有一个准备入住老年公寓的丧偶老人也这样对我说:“我以后的婚姻大事都准备在老年公寓解决了——找老伴,生活照料等问题,要是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有机会接触那么多老太太呀!”

  瞧人家多有眼光,一下子就瞄准了找老伴儿的最佳场所!也许很多人没有想到,对老年人来说,聊天,对于维护生理健康与心理健康,是多么重要!

  据说美国老年人独立性很强,退休后一般不依靠儿女,大都生活在老人服务院所,其中老年公寓是最常见的一种。

  老年公寓由政府或社区出资为退休老人提供的低收费的老人住所,一般收住65岁以上的老人,大都身体健康、生活自理,无需他人过多照顾,大多数美国人退休后将自己的房子卖掉,住进老年公寓。用卖房的钱支付公寓所需。

  美国设有专门款项用于老人小型住宅的设计与兴建,或者整修老人现有的住宅。此外,政府规定公寓不得对老人提高房租,在土地税等方面,对老人有减免的优待。

  据了解,最近一段时间,天津几家档次较高的老年公寓也相继收住了一些老年夫妻。他们都是将自己的住房卖掉,住进条件较好、收费相对较高的老年公寓中。其费用除去养老保险金以外,所差数额由卖房钱补齐。

  据说现在还有人在考虑建立寄宿制的老年大学。这个创意不仅是教育上的一个突破,也是老年赡养问题上的一个突破。

  这种大学为老人提供了一个新的社会环境,为老人转移丧偶的注意力、走出悲剧的阴影提供了思路。

  现在,有的老人观念还无法转变过来,宁愿关在单元门里,做现代鲁滨逊,也不愿进养老院。儿女们呢,也乐得不会因此而承担一个不孝的名声。

  而寄宿制的老年大学巧妙地保护了老人们的自尊心,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借口,让老人们堂而皇之走进去而不必担着被遗弃,或者等死的名声,又可根据各自的情况来去自由,只是我琢磨着,教这些老学生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三个问题就是健康,这几乎已经是所有老人的共识了,但如何保持健康,却是很多老人并不知情的。我发现很多老人在这个问题上陷入一种误区,以为药物能够给他们带来健康,每天都要吃上一大把药。其实,人到老年之后,身体的解毒能力也随之下降,过多的吃药反而对身体有害。

  我认为,要想获得健康,首先要有相应的知识,不仅是生活知识,还要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养生知识!退休之后,当我们有时间了,学习这些知识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不是说活到老,学到老么?

  我16岁下乡时,曾经跟随一个老中医在乡间行医,此后,我一直没有放弃对中国传统养生学的研究,并对其中的哲学意境有了一些感悟。很想在这里给我的老年朋友一个忠告:

  中国最经典的中医理论《内经》中有一句话曾让我受益终身,这句话就是“不治已病治未病”。年龄越高,维持健康的时间、精力、金钱也越多。别以为在这上面下的功夫不值得,我认为在健康上下多大力气都是值得的,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功”的事,如果我们的晚年不被疾病所折磨,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想,一个人,你或许可以不煞费心机地为青年时期筹划,或许可以不煞费心机地为中年时期筹划。因为你不用担心收入问题,而且也还有太多的偶然因素影响你的命运,比如婚姻、生育、工作调动,甚至各种突发事件等等,让你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你一定要为你的老年筹划,因为老年不仅漫长,而且一直是丧失期,筹划得越早越好!

  我想,如何养老,可能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最重要的,是我们进入老年之后,不会因失去健康而贫穷,不会因失去伴侣而孤蚀,不会因子女远走高飞而无人照料,不会因年老而被恐惧所折磨......

  我琢磨着,马克思如果活着,肯定会赞同社会化养老这种方式的,我已经决定到养老院里等着向他报到了;哪怕我真的不长眼地活到100岁,也不用担心像张爱玲那样死了多日还无人所知。

  由传统道德理念派生出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论,曾让中国历朝历代的老年人承袭同一种养老模式,也使无数老年人把他们晚年的幸福寄托在“子女是否孝顺”这个偶然因素上。而今天,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养老模式越来越显露出它的弊端。许许多多的老年人,正用他们自身的悲剧否定了这种养老模式。

  我们晚年的幸福,除了我们自身的努力之外,还有赖于整个社会的关爱。其实,社会化养老是一种更为先进、更为人道,也更为自主的养老模式。

  老一代人,用他们的青春为今天的社会奠定了发展的基础,后一代人动用社会资源,建立一整套科学而有效的老年保障体系,是一个社会快速发展与和谐运行的重要体现。为了让老年人安全幸福地度过他们的晚年,社会应该为老年人提供专门的医疗体系、娱乐体系、教育体系、住宿体系、生活用品供应体系、心理咨询体系......使老年这个弱势群体能够得到有效的保障。我相信,我们这一代人一定能走出悲剧的宿命。


  本文原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3年第6期;《南方日报》2003年7月8日至8月6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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